妃瑶不娶

　　佳期不禁微微侧目，看这柳家小姐似是对这成玉殿熟悉得很，这偌大的地方，笼、匣、架、柜皆是不少，再加上存了四个人东西，说不准什么偶然放在了哪里，亏得她们细心，和姑姑学了不过几天，竟记得如此明白。

　　庆欢点了头，只让她妥当放好，便重又看起二人绣的花样。佳期也收回目光，用帕子擦了擦手，继续专心绣了起来。

　　“你们的眼睛不花吗？”庆欢盯着看了一阵，忽然撤了身揉着眼睛说，“我只看了这么一阵，眼睛都疼了。你们慢慢绣，还是等你们绣完我再看吧。”

　　见她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案前，佳期和毓哲 相视一笑，便揉了揉手腕，比了比样子，捻了线各自绣着。

　　不知怎地，外面忽然喧闹起来，二人因离殿门近些，隐隐听到几人在争执，言语间似乎提及了贵妃娘娘。可外围的侍女和教习的姑姑皆不为所动，端敬公主也是只凝神落笔，像是没听到的样子。

　　佳期左右看了看，朝毓哲摇了摇头，二人于是收了心，不敢多加理会。只是不多时，外面忽然间又静了下来，佳期含着头正暗自诧异，殿门便被打开，抬头一看，竟是张与麟施施然在门口站着。

　　二人见了连忙站了起来，端敬和庆欢虽然不用如此多礼，也还是抬了头致意。张与麟行至厅中打了个千说：

　　“端敬公主请恕奴才叨扰了。皇上传召庆欢公主和安夕郡主，请两位即刻随奴才过去。”

　　佳期一愣，看看庆欢，又看看毓哲，迟疑地起了身。庆欢也收起了玩心，放下笔便走了过来，二人向端敬福了一礼算是告辞，而后便随张公公出了殿门。

　　“皇上召公主和郡主过去，是容世子进宫了。西疆戎族不平，容世子要带兵去西疆，走之前，皇上想让你们见见。”

　　路上，张与麟也不瞒着两人，将皇上的用意表明了。庆欢倒还好，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表妹，可佳期又算什么呢？

　　她低头细想，眼下看来，汾阳王同自己说的话果然是不错的，皇帝没有言明，想来也是自己年纪还小的缘故。可今日如此堂而皇之的叫自己去送那个人，想必是要在这场仗打起来前，让那个人安心吧。

　　想到这儿，佳期的脸烧了起来，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甚至担心拉着自己的手的庆欢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故而轻轻地放开了手。只是庆欢察觉到忽然抬了头，便看见了她笼着两朵红云的样子。

　　“姐姐你的脸又红了呢。”

　　庆欢眨巴着眼睛，似是知道她为什么脸红一般，她便愈发羞赧，只垂了眼不说话。张与麟更是一副明了的样子，笑纹都深了许多。园中春色许许，倒不及此时佳期一人。

　　清宁宫离皇帝那里不远，不过片刻也就到了。张与麟没有引她们去见皇上，而是进了西偏殿，至一间小厅门口，他回头对二人说：

　　“容世子在里面等着呢，公主和郡主进去就是了。”

　　说罢，他躬身退了出去，吩咐小内监掩好了外殿的门。蓦地，整个大殿空旷起来，仿佛一声呼吸、一个脚步都能引来回音。佳期迟疑着不肯进小厅，却被庆欢一把拉了进去，她半踉跄着跟着，随后就看见了那一身白袍银铠的少年——

　　“容钰给……”

　　他正欲行礼，庆欢忽然跑过去扶住了他，半嗔着说：

　　“这里又没有别人，表哥你还在意这些礼数做什么。父皇叫我们来是为了送送你，不是让我们在这儿行礼的。”

　　说着，她又拉了容钰到小厅侧首的三屏椅上靠边坐了，抬头时看见佳期手足无措地站着，忙扬声招呼她过来一起坐。

　　椅子并不宽敞，庆欢靠着边坐，容钰坐在中间，如此一来，竟只剩下靠着容钰的一个位置，佳期尴尬地笑了笑，小心地踱步过去，尽量靠着外侧谨慎地坐了。又见容钰含笑看着自己，愈发埋深了头，不肯多说一个字。

　　庆欢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探了身看着佳期说：

　　“安夕姐姐平时是最会说话的，一到表哥面前就缄默地很呢。”

　　“庆欢！”佳期羞恼地示意她不许再说，“明明你才是最喜欢说话的，见了你表哥还不多说几句，尽想着打趣我。”

　　“我才没……”

　　庆欢方开口，外面忽然传来殿门打开的声音，几人朝外面张望着，只听得一名小太监在厅外禀报：

　　“传皇上口谕，请庆欢公主过去说话。”

　　三人皆是一愣，还是庆欢最先反应过来，跳下椅子努了努嘴，带着一副忍着笑的样子说：

　　“父皇还是偏心你们两个，算了，我走就是了。”

　　“庆欢——”

　　佳期初初那么一瞬想要叫住她，可转念一想是皇上传的，没有拦下的道理。于是又摇了摇头，只叫她去就是了。

　　庆欢头也不回的随那人出去了，厅门也随即掩上。蓦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地上那一方九龙飞凤的薄呢金丝软毯上，映出了掐丝珐琅蟠龙海马纹象足委角薰炉中腾起的袅袅烟雾。

　　“郡主……”

　　“世子……”

　　二人静默了一阵，忽然同时开了口，二人看着彼此的眼睛，看着对方眸子里的自己，又都不说话了，只等另一个人开口。

　　佳期抿着嘴，紧紧地攥着手中洒金彩绘花蝶纹的帕子，恨不能把头埋在胸前那一团浅粉色的缎花里。一旁的容钰看着她，俊逸的脸上便生了笑意。

　　“郡主想说什么？”

　　容钰不愿叫她为难，自己挪得远了一些，温声问着。

　　“也没什么。”佳期微微抬了头，手中的绢帕依旧不肯撒开，轻声地说，“只是战场凶险，世子要多多小心才是。”

　　“你就只有这些话要同我说吗？”

　　“我……”

　　“我十三岁上战场，郡主不用担心。”

　　容钰利落地答了话，而后那一双眸子紧紧地锁在佳期微微低着的面庞上，似乎是期盼着她同自己说更多的话，询问更多的事情……

　　佳期绞着帕子苦想许久，心里的确有许多话，可若是说出来难免显得暧昧。私心里便想把话引到庆欢身上，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

　　“世子英勇，是我多虑了。方才庆欢也是不曾担心的样子，想必世子每每凯旋，她才如此放心。”

　　容钰一笑，知道她这是刻意疏远的意思，便起了身，走到小案边上斟了两杯茶，一杯留在原处，一杯端至佳期面前——

　　“郡主请。”

　　“多谢世子。”

　　佳期接过茶盏道了谢，而后便只捧在手里并不饮下一口。容钰低头看着佳期摆弄着茶盏的手，轻叹了一口气，言语间含了无限失落的意思——

　　“如果郡主不愿意，微臣会去回皇上的话，不叫郡主为难。”

　　“我……”

　　佳期不意他就这样明白的把话说出来，一时慌了神，只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

　　“世子说什么呢？”

　　知道她是在装糊涂，容钰不禁苦笑，放下手中正欲饮用的茶，缓步行至佳期身前，笃定地说：

　　“郡主不会不知我在说什么的，不是吗？”

　　他的眼眸深邃得很，似是能看穿自己一般。佳期不敢说谎，也实在不好意思将嫁娶的话说出口，便只抿着唇，算是默认他的话。

　　“西戎十三个部落集结了八十三万的兵马冒犯西疆，父王在西疆的驻军军却只有三十万，算上我带过去的十万人，最多也只有四十万。此战着实凶险——”

　　他忽然提起西疆战事，佳期听得不知就里，只晓得此一战非同寻常，心不由地紧了紧，忙抬了头，却正好撞上了他的眸子——

　　他缓缓蹲下身，锁住佳期的目光，极认真的说着：

　　“所以容钰不得不无礼，想知道郡主的意思。倘若郡主不愿，我容钰定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绝不为难郡主，若是——”

　　他忽然止了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佳期看着眼前的少年，心跳得愈发厉害。他只是那样认真的看着她，可此时她的眼中，却渐渐现出了那日梅花树下的他、现出了教导自己射艺的他、现出了每每保护自己的他，现出了那张白弓、那枚花笺、那肩上的伤口、那夜里的小狼……

　　她也这时才想起，虽然回宫以来流言纷纷，身边的人也总拿这件事打趣。可自己，每每也只是羞怯，并未有过抗拒……

　　她难道是——

　　想到这儿，她不敢再看容钰的眼睛，只垂了眸子，看着手中捧着的粉彩莲瓣纹盖碗，口中的的一切都羞于启齿。

　　见她沉默，容钰眼中的期许一分一分地少了，久久地，他猜度着佳期的意思，心也是凉了大半，可还是强笑着同她说：

　　“多谢郡主顾念情面不肯明说，容钰也自知不足以相配，自会同皇上禀明，若是因为此事损了郡主清誉，容钰先行请罪，请郡主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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