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佛

　　两人卸下一身负担，心无旁骛地在东佬门玩了几日。
　　谷雨时节，静静的近了。

　　沈凉如今还能回想起那是一个阴雨朦胧的日子，整个天空都铺上了一层灰霾。

　　谷雨在早上就来到了客栈找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先是敲击了窗外的结界，惊动了房中的两人后，结界打开。

　　谷雨飘了进来，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沈凉看得出，那是特别开心，即将解脱前的笑。

　　“大师，沈公子，就在今日午时吧！阳气最盛，倒也好超度。”

　　空寂听了这话，略思索，然后道：“那时正午，若是被行人看见，恐怕不妥。”

　　谷雨闻言，摇摇头，说：“既然要封印那些怨鬼，我自然下了结界在哪里，我们过去，活人是看不见的。 ”

　　* * *
　　老板娘看见沈凉与空寂下了楼，笑呵呵道：“二位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说着，眼神还在沈凉身上打转，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凉一见老板娘眼里促狭的笑，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忙说：“老板娘你误会了，我与他是外出有事，没有你想的那样、那样……”

　　老板娘见沈凉急着解释，也不逗他了，说：“去吧去吧！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空寂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后就先沈凉一步出了客栈。

　　看着空寂先出去了，沈凉才回老板娘，道：“知道知道！你什么也没想！”

　　老板娘这才正色道：“说真的，你家男人挺好的，我看他事事都替你想好做好，都依你，长得还一表人才，可惜了，是个出家人……哎！不过你们这样，他是不是快要还俗了啊？”

　　沈凉还是第一次听到“还俗”这个词，疑惑道：“还什么俗？”

　　老板娘见他半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些替他急，说：“出家人啊！是要了断红尘的！如今他与你情投意合，难道不还俗与你长相厮守吗？”

　　在沈凉的意识里，还不还俗都无所谓，只要两个人只要在一起便是厮守，于是说：“我不在乎，只要我和他在一起便好，何必管那些还俗与否的虚名呢？”

　　老板娘叹了口气，眼神透露出些许无奈，仿佛在说“你们还是年轻才会这样想”。她慢慢说道：“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可男子相恋的，就譬如在这东佬门，大家也都对这深恶痛绝。更何况给你们其中还有一人是和尚呢？”
　　“佛门子弟当斩断尘缘，如今他有了你这个牵绊，如何再能一心向佛。不如还俗，倒能一心与你在一起呢！”

　　沈凉心道，自己与空寂都非普通的红尘中人，那些红尘俗世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自己这里都不作数。但是老板娘也是一片好心，自己也不能拒绝，于是只好说：“我明白了，我待会就与那和尚细细说一说这事。”

　　老板娘见沈凉眼中一片诚恳，便知他没有听进去，无奈笑道：“随你们吧！年轻人呐……”

　　目送着沈凉出门去寻空寂了，老板娘才重新收回木管个，轻轻擦拭着手里的酒杯，慢慢摇了摇头。

　　* * *
　　谷雨带着空寂与沈凉来到了梨香街，那是第四十八个铺子前，谷雨伸手轻轻一指，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类似于黑色旋涡的东西。

　　“就是这儿了。”谷雨回头，对他们说。

　　于是，他先走在前面，为沈凉二人开路。

　　一进去，先是一阵黑暗，然后走了几步，眼前就清明了。那是无边无尽的坟冢，和永远灰蒙蒙的天空，以及数不清、听不透的哭嚎。

　　谷雨看着这一切，冷静异常。他顿在原地许久，然后说：“我的力量，都用来打造这乙方结界空间了，入籍拿来了量减弱，这空间也要撑不住了。”
　　“我第一次搭好这些坟冢时，从来不敢进来，一进来，就心慌的不行，我明明已经没有心跳了，还是觉得难受的不行。”他的目光开始放空，说：“后来来多了，就不慌了。”

　　沈凉觉得谷雨所说的心慌，和他现在感受到的心慌一定不一样，他刚一看见，就有一股平铺天盖地的压抑感朝自己袭来，自己一个局外人都这样不舒服，可见谷雨当时的心情。

　　然而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不管是安慰，还是说正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静默。算是对这些亡魂归去前的默哀。

　　终于，谷雨吸了吸鼻子，好像止住了喉头的哭腔，他说：“开始吧。”

　　空寂点点头，把挂在手腕上的念珠抛向天空，霎时间，念珠光芒大作，开始一颗一颗分离，飞往四面八方。念珠与念珠之间以金色的光丝连接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倒好像一张网，网住了这一片孤坟荒野。

　　空寂足尖点地，飞向网的最上方，他踏在最中央的一颗念珠上，最终念念有词，不停的念出超度亡魂的经文。

　　谷雨倒还好，他站在网外，听了这经文，除了胸闷倒没有灵魂消解净化的感觉。
　　他看着眼前坟冢上冒起的阵阵黑烟，苦笑一声，对沈凉说：“沈公子，有时候命该如此，是不是就反抗不了？”

　　沈凉听了这话，摇摇头：“不，人定胜天，况且，若是我想要的，天也不能夺走。”他看着空寂，笑着说。

　　谷雨顺着沈凉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真跪在专心超度的空寂，笑说：“你很幸运，你能和自己唉的人一起，这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沈凉看着谷雨，说：“若还有来世，你会平安顺遂的。”他很认真的，对着谷雨说出了鬼王的祝愿。

　　谷雨的魂体上立刻显出一团黑色火焰一样的标志，他惊讶道：“这是！”随后看向沈凉，问：“你是鬼王？！”

　　沈凉点点头，算是承认。

　　谷雨还是不可思议，道：“为何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气息，难道、难道我的功力已经退化至此了吗？”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

　　谷雨又说：“王上，此前是谷雨冒犯了，还望我王恕罪。”
　　沈凉早就不在意谷雨拉自己进入幻境的事了，摆摆手，说：“这有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他顿了顿，又说：“下辈子，你可要好生擦亮眼睛，别再遇到那样的人渣了。”

　　谷雨点头：“多谢王上好意……”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王上，谷雨身上的修为虽低，但也别白白浪费了，不如转赠与王上？”

　　沈凉拒绝了，他虽然内力混乱，但谷雨的修为对他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要不不要都没什么关系。不过，此前他好像挺谷雨说过，说他的修为也在慢慢消失，想到这里，沈凉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谷雨听了沈凉的话，开始回想自己是在何时慢慢失去力量的，于是道：“大概就这十年，我本是鬼仙，成天地精华，如今力量流失，想来也是天地精华慢慢开始流失了吧。”

　　天地精华？沈凉想，自己生于地狱，力量与天地精华并无半分关系，与之有关的都是天上那群神仙罢了。
　　眼看着空寂的超度完成，那坟冢上的黑烟也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到谷雨了。

　　谷雨回头，对沈凉嫣然一笑，说：“王上为鬼，而这位空寂大师乃是千年难遇的修佛奇才，如此姻缘，倒是难见，谷雨祝愿王上与大师能长久到老。”
　　他深深的看了四周一眼，最后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念珠阵内，等待着重生。

　　最终，一阵白光闪过，结界开始碎裂，化成白银光尘，慢慢飘洒下来。鬼仙舍了一身修为，自愿入了轮回，那他设下的结界也就随着鬼仙的消失而消失了。

　　沈凉还记得谷雨踏进阵中回头对自己的笑容，他想，谷雨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人了。哪怕普通白衣也难掩其出尘的气质，沈凉甚至可以想见当年谷雨在戏台上是怎样的颠倒众生，以他婉转悠扬的戏腔，以他轻妙的身段。那样的人，却还是折在了畜生的手里，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唉……”

　　“怎么叹气了？”空寂收回了念珠，问他。

　　转眼，他们二人就出现在了梨香街上，周围还是静静的没有行人。

　　沈凉听到了空寂问自己的话，于是道：“我只是为谷雨可惜，可惜他命途多舛，最后不得好死。不过没关系，下一世，他会过的很好的。”

　　空寂揽住了身里的肩，拉着他靠向自己的胸前。

　　沈凉疑惑：“？？？”

　　空寂柔声道：“你听到我心动的声音了吗？沈沈，为你动的。”

　　闻言，沈凉脸色瞬间爆红，一把推开他：“你你你！你哪里学的这样、这样不着边际的话！烦死了！”

　　空寂被他推的向后退了一步，说：“没有，我是想说，我永远不会像王宇阳那样，我爱你，就只爱你。”

　　沈凉却一个人先走在前面，道：“知道啦！知道啦！天色已晚，赶紧回客栈！”

　　“等我一起走。”

　　二人肩并肩，走向回客栈的路。

　　* * *
　　另一边，静心大师携众位高僧终于抵达了钟鸣县，他们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坐下。
　　其中一位年纪偏大的僧人道：“静心大师可是确定佛子途径此地？”

　　静心转动着手里的念珠，点点头：“错不了，那魂灯指引，就在这安源镇附近了。”

　　话音刚落，又听见一人道：“佛子此次绝不能有损伤，必须尽力带回寺里。”

　　“贫僧亦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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