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这声音似远非远，苍老中带着几分灵动，夏蘅一听便知是谁，欢喜而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落在一块青石上面，四周眺望，喊道：“师伯，师伯，您来啦！”

　　但那声音再没有响起，四周一片寂静。

　　“师姐，你出来吧！”聂云忽然沉声喊道。

　　夏蘅还在到处看，满眼期待。过了片刻，一个人影忽地从夏蘅身后而起，一掌朝夏蘅后背拍过去。

　　陆酌心头一紧，正要上前，聂云忙伸手拦住他，冲他摇摇头，他心领神会，又后退站定。只见夏蘅不慌不忙，眉头渐笑，反身一躲，顺势用手中的剑柄打在那人的手腕处。那人飞身后退，落定于聂云身旁。

　　陆酌定睛细看，只见来者是一位老妇，身着杏黄外衫，银发盘顶，头戴玉钗，眉眼处的皱纹丝毫没掩盖眸中的盈盈秋波，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美貌。

　　陆酌听到方才夏蘅称此人为师伯，聂云称其为师姐，再看她样貌年纪，他心中立时便知此人便是青烟谷东方清的亲传弟子楚珞珞。

　　楚珞珞落地便上前冲夏蘅笑道：“阿蘅丫头，多年不见，功力见长！”

　　“那当然！”夏蘅眉目一笑，飞身过来，站到楚珞珞面前，举手于胸前，十分傲娇地说道，“当年我离开青烟谷，才这么高，现在都这么高啦！”

　　楚珞珞拉着夏蘅的双手，打量着她，笑道：“不错不错，有几分当年寒香的模样。”

　　夏蘅道：“师父师姐们还总说我像您呢。”

　　“像我有什么不好？像我最好。哈哈哈！”

　　陆酌看着这一老一少二人说得不亦说乎，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抛之脑后，自己也不由得跟着乐起来。只有聂云还是一脸严肃模样，问道：“师姐，你怎么出谷了？”

　　正与楚珞珞亲近的夏蘅这才回神过来，忙问道：“对呀师伯，我可从没见你出过青烟谷，这可奇了！”

　　楚珞珞放开夏蘅，对聂云道：“上个月，瑶儿飞鸽传书，说你忽然离开了九珍阁，我放心不下，便过去看看，这才知发生了什么事。师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找我？”

　　聂云神色哀伤，将头别过去，颤声道：“找你有什么用？一切都挽回不了了，我只想找到如儿。”

　　楚珞珞冷哼一声，“你我在师父眼中都是机灵之人，人人都道我们姐妹二人性子很像，可你终究习的是医道，做不来恨狠绝之事。但我楚珞珞不一样，这事儿想就这么算了，门儿都没有！师妹，找如儿的事情你去办，至于百里家那小子，交给我就是。”

　　聂云想了想，犹豫道：“要怎么处置百里桀，还得听如儿的意思，师姐切莫冲动行事。”

　　楚珞珞道：“师姐这可就多想了，来的时候我一路打听，有人说看见过百里家的大公子被一个姑娘追杀，打得落荒而逃。听说那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手持长鞭，不是如儿又是谁？”

　　“如儿？”聂云惊而急道，“在哪里？你在哪里打听到的？”

　　楚珞珞道：“在江州的时候打听到的，我顺着线索一路暗查，最后在信州就再没有消息。但我偶然之下碰到了阎王刀叶威夫妇，听他说起百里桀，便一路跟踪他们，没想到就到了这里。”

　　聂云失望而退，涩然道：“到底还是没有消息。”

　　“师姐，你切莫忧心，如儿是个好孩子，她知道你担心她，一定会回来的。”

　　夏蘅和陆酌这才听得有些眉目，原来李如的失踪和百里桀有关。夏蘅回想起走的那一夜，心中颇感不安，问道：“师父，师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姐......师姐怎么了？她为何要杀百里桀？”

　　聂云微微闭眼，眼角的泪水潸然而下。她仰头看着乌黑的天空，凄凄然道：“如儿命苦！”

　　夏蘅见聂云如此伤感，楚珞珞也那般神伤，心就像揪着一样，十分难受。聂云冷看了她一眼，问道：“那日你走之前，百里桀有什么异样没有？”

　　夏蘅想了想，道：“那天他说他头晕，浑身发烫，我想应是感冒了，便请了师姐去给他瞧......”

　　聂云冷凄笑道：“我聂云的关门弟子，竟连‘梦情散’都不认得，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聂云的冷漠如冰窖一样，让夏蘅的心瞬间凉到极点。她不知聂云口中的‘梦情散’是什么，只觉得十分委屈。

　　“那......那是什么意思？”

　　陆酌连忙将她拉到身边，冲她摇摇头，小声道：“别问了。”

　　夏蘅见陆酌好像明白了什么，忙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是毒药？”

　　陆酌为难地咬着牙，皱眉不语。

　　楚珞珞道：“‘梦情散’不是毒药，却也算是毒药。人若是服了，便会动情，神志不清。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有什么比清白更重要的？”

　　夏蘅一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到李如性子的刚烈，想到那夜叶南天命人送来的那一壶茶，想到她亲自去叫了李如过来，又偷偷溜走，顿时如五雷轰顶，气急攻心，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倒在陆酌怀里，不省人事。

　　等到夏蘅再次醒来，已经是夜晚，她躺在茅屋旧榻之上，屋中灯火昏暗，夏蘅一睁眼便看到陆酌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终于醒了！”陆酌松了一口气，“这一躺躺了三个多时辰。”

　　夏蘅慢慢坐起来，脑子本一片空白，陆酌这一开口，立刻将她拉回现实。她鼻子一酸，忽然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陆酌见她又要扇，忙抓着她的手道：“你这样埋怨自己有什么用？这事......本也怨不着你，要真有过错，那也是我的过错。”

　　夏蘅眼泪汪汪望着陆酌，说道：“我们......我们不去剑山了，我们去找师姐......”她越说越激动，便要下床，一直站在门口的楚珞珞进来道：“言而无信，青烟谷可没这规矩。”

　　“师伯，”夏蘅可怜巴巴地看着楚珞珞，“可师姐她......”

　　楚珞珞道：“你们的事情，我已经听陆少侠详说过了。你们既答应了袭常道长，便要做到。何况如儿这件事，说到底，始作俑者是叶南天。你们去剑山，其实也是在帮如儿。”

　　夏蘅看看门外，问道：“师父呢？她......她是不是生我气了，是不是永远不想再理我了.......”

　　陆酌道：“怎么会？聂阁主实在担心李姑娘，见你没事，便先走了。她临走时交代，让你切莫意气用事。她说，叶南天知道我们已经逃脱，心中必有防备，让我们尽早赶去剑山。”

　　“我......我听师父的就是。”夏蘅抵着头沉吟而泣，又问楚珞珞，“师伯，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楚珞珞道：“我本来打算去找百里家的人算账，但听陆少侠说，你们在南平遇到了公孙鸢？”

　　夏蘅点点头道：“我们是遇到了公孙前辈，方才还忘了告诉师父。”

　　楚珞珞叹了口气，道：“她不知道也好，免得再多一重心事。我是毒门之人，天蟾教的手段早有耳闻，那帮人最擅使阴毒招数，公孙鸢去了定要吃亏。杨泽赶回飞云山报信还得费些时间，此处离天蟾山不远，我得先过去看看。”

　　楚珞珞见夏蘅的眼泪一直没有停，心中疼惜，继续说道：“阿蘅莫哭，以后若碰到如儿，让她回家，就说师父师伯都在家等着她。”

　　夏蘅一听，伏在膝上，哭得更伤心了，“也不知她还愿不愿意理我。我害师姐到这步田地，实在罪该万死！”

　　“本身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如此。如儿从小疼爱你这个师妹，她若看到你这样，可会伤心死。”

　　夏蘅使劲收了收眼泪，一啜一泣道：“我不哭了，我去剑山，一定要叶南天付出代价。否则，我这一世都不会心安的。”

　　陆酌问道：“楚前辈，你可知聂阁主是怎么得知李姑娘之事的？”

　　楚珞珞道：“我听江瑶说，是百里震涯亲自登门告知，向师妹请罪的。据说，百里震涯当天便知晓了此事，一怒之下，将百里桀打成重伤。他要百里桀娶如儿，百里桀怎么也不愿意，如儿也宁死不从，还要杀百里桀。此事据说只有百里震涯、叶南天，还有叶南天的儿子叶徇齐知道。”

　　陆酌恍然大悟，叹道：“怪不得那日叶兄神思恍惚，满江湖找李姑娘，说什么希望李姑娘放下恩怨。”

　　“还有这样的是事？”楚珞珞不知是哭是笑，满脸讽刺，“想不到叶南天不是个东西，养的儿子倒是重情重义。”

　　她忽然不再说话，沉思许久，思绪回到了四十几年前，那个叫作平翼门的地方。她转头看着夏蘅，脸上渐显欣慰，“可这世上，说不准的事还是挺多的。谁说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的？”

　　“师伯，您怎么了？”夏蘅问道。

　　楚珞珞回过神来，笑道：“没事，你快歇吧，明天可有好长的路要走。”

　　夏蘅拽着楚珞珞的胳膊，小声道：“师伯，顾大哥现在身子越来越不好，他总说他想念楚姑姑，您这次既然出谷了，不如去飞云山看看他？”

　　楚珞珞一愣，忙挣开夏蘅的手，慌慌张张站起来道：“骋怀是个好孩子，自有福报，我这样一个丧气的老太婆，去了有什么用？平白给人添晦气。”

　　夏蘅听完，一脸不快，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陆酌疑道：“顾大哥……就是师父的长子顾骋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