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陆酌当年遇到顾留生和萧南星的时候，不过十几岁。他聪明机警，悟性高，深得顾留生喜爱。于是，顾留生用了大半年时间，将自己毕生绝学倾囊相授。那段时间，他夫妇二人对陆酌的照顾无微不至，让久未感到人情暖意的陆酌心中对他们感激不尽，倍加尊敬。三人相处过程中，陆酌便知顾留生和萧南星育有一子一女。其女儿聪慧过人，儿子确实终年积病，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此时夏蘅忽然提起这位“顾大哥”，他一下便想到了萧南星时时挂在嘴边，放心不下的长子顾骋怀。

　　“是啊，顾伯母因为年轻时受过伤，中过毒，所以怀顾大哥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以致顾大哥出生时也带着病。很多人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可凭着师公和顾伯伯多年的苦心经营，他也活到了现在三十多岁。只是师公去世之后，他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连着顾伯伯顾伯母也跟着苍老了不少。”夏蘅一边叹气，一边看向楚珞珞，“我知道，你不去飞云山，是怕见到顾伯伯。顾伯伯说你从前是最不能忍受终日待在青烟谷的，为何如今可以几十年不出谷一步？”

　　“如儿还不够你烦心的么？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们的事，无需你插手。”楚珞珞冷声道。

　　夏蘅道：“阿蘅也不想插手，我反而觉得师伯待在青烟谷比大多数人都快活。只是，顾大哥从小在青烟谷治病，师公年老无暇顾及他，他几乎是跟着您长大的，如今最后却连见您一面都难。顾伯母也以为您是怨恨她，心中挂念您，却又不肯提起。这样有什么意思！”她沉吟道：“阿蘅这些日子以来，经历了很多。我终于明白，你讨厌谁，不一定要骂，但喜欢谁，一定要说。看看公孙姑姑，她守着那一座孤坟过了多少年？”

　　楚珞珞身子微微颤了颤，过了片刻，沉声道：“萧姐姐这又是何苦？那些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我执念太深罢了。公孙鸢也并非你想的那么懦弱，她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勇敢。”

　　话刚落音，楚珞珞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陆酌忙前去查看，早已不见她的去向。他转身对夏蘅道：“楚前辈走了么？”

　　夏蘅怔了怔，“不知道，她去哪里也不会告诉我。”她犹豫一阵，“不过......师伯武功十分厉害，不会有事的。”言语间却是十分的不确信。

　　漆黑夜色下，楚珞珞也不知去了哪里。夏蘅久等不回，一面暗自懊恼，一面怄气，神思倦怠之下，也合衣睡去。

　　待到夏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晌午。屋子里空无一人，阳光投射进来，十分刺眼。夏蘅挣扎了两下起身，谁知一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一个木盒，那盒子一下摔到地上。夏蘅忙拾起来一看，盒子里乃是一直绿玉瓶，瓶中有大小一致的十粒药丸。夏蘅回忆片刻，才想起这是青烟谷的“百解丸”。此药可治百病，解百毒，目前只有楚珞珞会制，也是她唯一只能用来救人的药。

　　陆酌举着两条烤熟了的鱼进来，见夏蘅拿着一个木盒子怔怔出神，笑道：“看样子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这样都醒不过来。”

　　夏蘅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问道：“我师伯今早上来过？”

　　陆酌一愣，“没有啊，我没见过她，我以为她走了呢。”

　　夏蘅抱着盒子久久不愿松手，她知道这是楚珞珞留给她的。楚珞珞最知她的脾性，想必是怕她受伤，便留了这十粒药给她。只是楚珞珞从来只随身携带十枚，如今竟全部给了夏蘅，这让夏蘅不免有些担心。

　　“别想了，”陆酌坐到她面前，将手中的鱼蹭过来，“瞧瞧，多香！”

　　这一路奔波打闹，又笑一场哭一场，愁一场恨一场，夏蘅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凑上前闻了闻，笑着点点头。

　　陆酌见她终于笑了，自己心情也顿时舒畅起来，他取下一条鱼，小心翼翼掰下鱼腹的一块肉，喂到她嘴边，轻声道：“小心烫。”

　　陆酌这般关怀备至，夏蘅颇感到有些不自在，她愣了半晌，见陆酌满眼期待看着自己，犹豫一下，乖乖张嘴吃了下去。

　　那鱼本就烤得黑糊糊的，夏蘅这一口下去，嘴角全是黑色的灰。陆酌见她吃得静静有味混不自知，忍不住笑起来。夏蘅瞪了他一眼，嗔怒道：“笑什么笑！”

　　“没有没有......”陆酌忙忍住了笑，伸手在她嘴角擦了一下，谁知一下将那黑色印记擦得更长，活像一只花脸猫。

　　夏蘅见陆酌拼命忍笑的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发现手上也是黑的，顿时气呼呼地一拳打在陆酌胸口，斥道：“你也来欺负我！”

　　陆酌笑着将她的拳头握着手里，凝视着她圆鼓鼓的眼眸，柔声道：“虽然眼睛肿了，但还是好看的。”他凑近前道，“以后随时要记得我还在你身边呢，什么都不用怕。”

　　夏蘅看着陆酌深邃的眼眸。心中一半甜蜜，一半酸楚，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到陆酌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我很早就明白楚师伯内心的纠结与痛苦。那天我看到岑怡目送你远去的身影，不知怎的，就特别为我师伯感到难过。昨天......许是因为师姐的事情太过伤心，也许是因为这一路听过见过多少人情悲欢，我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说了......那么多惹师伯伤心的话。”

　　夏蘅越说越伤心，直到后来泣不成声。陆酌心疼地抱着她的头，说道：“上一辈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但你也只是把你看到的想到的说出来，没有什么对不对的。楚前辈并非对师父师娘有芥蒂，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看得出来，她心里一点没将师父放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师父师娘。也许你这一说，她反而打开了心结。”

　　夏蘅揉揉眼睛，吞了吞眼泪，啜泣道：“希望如此。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天底下最疼我的人，只要他们好，我心中也欢喜。只是......”她两行眼泪又“唰”地流下来，“只是师姐......师姐再不会好了。”

　　“李姑娘......”陆酌怅然而望，失神道，“我与她相识不深，但知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希望她能度过这次难关，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让叶南天血债血偿，否则将来我们无颜面对李姑娘。”

　　哭了这一场，又听了陆酌一番劝慰，夏蘅心中好受许多。她草草吃了两口东西，便破迫不及待同陆酌赶去剑山。许是心中的悔恨与愧疚，又许是内心的希望与斗志，她这一路精神焕发，十分有劲，恨不得一天走上十二个时辰不停歇。

　　果然，仅用了十几天，他二人便来到了剑山脚下。

　　剑山地处苏州以北，沉剑江对岸。相传当年唐代李泌被权臣李辅国构陷，一怒之下，辞官离朝。某年深秋，他路过此处，站在涛涛江水旁，想到战国时期，屈原郁郁不得志，身投汨罗江，心中感怀，愤而投剑入江，发誓再不问政事，在江边的剑山创立了斗南宫。

　　虽然多年以后，李泌还是复而回朝，但斗南宫，以及那段怒悲投剑的故事却永远留了下来。

　　剑山脚下有个小镇，名叫太极镇。此镇尤其尊道，修道之人更是随处可见。夏蘅和陆酌一进镇子，便觉这里的人们个个衣服怡然静详的样子。摆摊的不守摊，却在打坐，买菜的不背背篓，却背着剑，

　　到处都是“乾坤楼”、“一炁阁”、“若水居”这样的名字。

　　走着走着，夏蘅忽见几个叶家的弟子在镇子口东张西望，不知再看什么。陆酌忙将夏蘅拉到一边，小声道：“看来，他们比我们早到一步。”

　　夏蘅道：“师父说得果然没错，叶南天猜到我们要来剑山，先行一步了。”

　　陆酌想了想，拉着旁边一个过路的男子，故意问道：“不好意思，我们是外地来的，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道：“这你都不知道？这里是太极镇，依剑山而建，山上便是鼎鼎大名的斗南宫。”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里道家气息如此浓厚......”陆酌装作才听懂的样子，又指着叶家那几个人问道，“那几个人穿着华丽，怎么有点不像道士？”

　　那人向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道：“那是叶家的人。叶家的门主叶南天是玄清道长的俗家弟子，听说玄清道长的三弟子袭常道长失踪了，所以叶南天三日前就赶了回来，想必是怕玄清道长太过伤心，回来劝慰。”

　　陆酌眉头一皱，看了夏蘅一眼。夏蘅寻思：“想不到叶南天三天前便到了，不知此刻我们贸然上山，会是个什么景象。”

　　待那路人走后，陆酌才道：“看来光明正大进斗南宫的大门，我们是做不到了，只能找机会偷偷溜进去。叶南天此刻上山，必会做些手脚，万一那群道士是非不辨，反倒于我们不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