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尽管官方在事后的处理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高效，不仅快速控制和稳定了舆情，还及时发布了官方公告，但终究还是无法控制住人们交口相传的八卦圈子和善于展开的丰富想象力。
　　在任何影响比较大的社会新闻下面，阴谋论和小道消息从来不会缺席。
　　这一次自然也不能够例外。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大家继续收看《央京新闻》，下面我们将为大家带来今日最新的国内新闻报道。”
　　“……今天上午约10时48分，在位于央京市央城区星汉路和浮光路的十字路口处发生了一起机动车交通事故，一辆黑色X牌电车与一辆出外勤的所有权为央京市检察院的车辆相撞起火，造成两车内共计5人当场身亡。”
　　“根据警方调查，该起事故的起因为驾驶黑色XX牌电车的司机陈某醉驾，且两车相撞后冲入路边绿化带，导致起火后火势难以控制，车内人员均无法及时脱身逃离。”

　　屏幕上，事故发生当时的道路交通监控录像在主持人客观冷静地进行陈述的同时被导播调整过速度后播放，在画面中可以清晰地看到——
　　星汉路和浮光路交界的十字路口浮光路沿段，当前红绿灯显示为红灯。
　　车身清楚印有市检标志的车辆安稳地停在机动车道停止线后等待红灯跳转。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电车在斜后方驶了过来，在本该刹车停车的当口却突然失控，猛地一头撞向了斜前方停着的市检车辆。
　　两车在发生碰撞后飞出，又撞到了浮光路边的指示牌杆子，最后转向冲入了一旁的灌木丛绿化带中。
　　眨眼间，电车自燃起火，火势迅速波及了被卡在一处的市检车辆，和着周围枝叶茂盛的灌木丛一直燃烧到了消防车紧急赶到。

　　若是梁恩看见了，便会发现，事情的前后始末皆与马成功同她所述的一致。
　　市检的车上坐了四个人，除了司机和董滨之外，还有其他部门的两位同事，肇事车辆上仅司机一人，两车内一共五个人，无人生还。
　　和两辆车以及车内的所有东西一起，纷纷化为了焦土与灰烬。
　　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这其中究竟焚烧和掩埋了多少难为人知的秘密。
　　那么也就是说，人人都可以有他自己对此的猜测和说辞。

　　这一幕飞快地呈现在了可以收看到《央京新闻》这一节目的许多设备与平台。
　　有的是直播，有的是回放，还有的是转发。
　　鸢尾花园的某一间房里，罕见的一派和谐地坐在一起享受午餐的向鸳和若鸢也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一新闻的直播报道。

　　不过她们和大多数观众对此新闻的观感并不相同。
　　她们俩对这一事故的发生竟是表现得毫不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早有预料——否则便也就不会饭吃得好好的，期间突兀地打开电视观看午间新闻了。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向鸳和若鸢作为在鸢尾花园内地位较高的“红人”，却是大概能够猜到，那辆在这一场交通事故中被无辜碰撞焚毁的市检公车今天的这一趟出勤究竟承担了怎样的任务。
　　即便是早知躲在幕后的那些人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然而亲眼目睹车毁人亡的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先前一直心安理得地沉溺在张靳给予的“温床”中的若鸢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颤。

　　若鸢看得心里头不舒服，忍不住别开了眼睛，不无悲哀地叹息：“看来蒲家的背后真的牵扯到了太多利益，即便是蒲家倒了，有些东西，剩下的人也终究是要护住的。”
　　所以，他们断然不会让市检继续查下去。
　　有些在此之前已经被获取的不利证据与相关线索，顺势在这一场意外导致的大火里被焚烧殆尽。

　　向鸳和若鸢不同，类似的情形早就在为立泰和张靳办事的这些年里见得多了，因而在这个时候仍旧能够游刃有余地保持住脸上的笑意，向若鸢发问：“你觉得动手的会是谁？”

　　“不是说中央警厅查到了一些关于则济集团背地里掺和有人口、尸体和器官交易的证据么？则济集团被调查，黑市上的那些‘牛鬼蛇神’会坐不住出手实属情理之中。”若鸢自认为准确地答道。
　　只不过，他们的胆子到底是大得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要知道……这可是在央京城内的央城区内。
　　若鸢是由衷地为他们势力的强大和胆大妄为程度而感到心惊。

　　向鸳含笑摇头：“很多人在知道后估计都会这么想吧……”
　　“可是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让我觉得，只怕是在这背后真正出手的，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黑市上的那些‘牛鬼蛇神’。”

　　向鸳会这么说并不是单纯出自于她的个人感觉，而是有相关的事实依据在的。
　　她之前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其实她前不久依稀听说过一些相关的内部消息，具体的来源不确定，但风声内容却是大致明确的——

　　蒲家和张家达成了交易，思贤茶会的势力下场，在公安阶段暗中插手压下了一些事情，又调换了一些案件相关的证据材料，从而达成避重就轻的目的。
　　表面上要“严惩”则济集团旗下以则济医院为中心的各个产业和当前的掌权一把手蒲谦君。
　　实际上是借此机会将则济集团原本秘密经营的势力顺势精简化、转移到暗部，换个名义、外壳和形式继续经营。

　　如果案件进展正常的话，能够顺利瞒天过海不是不可能。
　　毕竟思贤茶会都能够在中央警厅内部拥有这么大能量的“关系”了，那么在市检内部很有可能也有。
　　——没道理非要折腾出这么一出极其引人注目的“意外”车祸。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上来说，思贤茶会理应选择的最优解应当是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高效完成“金蝉脱壳”抑或是“李代桃僵”。

　　若鸢到底还是年轻。
　　向鸳轻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所以为的那些混迹黑市的‘牛鬼蛇神’，他们为什么在中央警厅的侦查阶段不出手，而偏偏选择在案子对接到市检察院的时候出手？还特地选了个这么引人注目的‘了结’方式？”

　　主要经营混迹于黑市的那些“牛鬼蛇神”固然仗着自身实力强劲嚣张跋扈，但是一般来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影响持续赚钱的效率，多半不会愿意主动选择面临对抗任何一方强大公权力的风险。
　　尤其是像央京总府这样成熟、强大和稳定的公权力方，其对于某一事件认真对待并作严肃处理时能够集聚的能量是难以预计的。
　　因此，这些“牛鬼蛇神”们会在黑市上猖獗，也能够在相关行业内横行霸道、只手遮天，但是在大众的视线里其实画风一直都是很低调的。

　　“那你觉得是谁出的手？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若鸢反问，“难不成有人故意想要把事情闹大？”
　　公职人员在办公途中车祸身亡，话题度本就非同一般，更勿庸说涉及到的是先前已经在网络上沸沸扬扬地闹腾过一波的则济集团的诡秘。

　　向鸳但笑不语。
　　若鸢却是把自己说得顿了一顿，霎时间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安静无人的四周，倾身凑近了些向鸳，用气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让则济集团背后的‘黑幕’曝光？”

　　她们都知道，则济集团是思贤茶会经过内部权衡博弈后选择在这时候暴露到世人面前的“替罪羊”，在则济集团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人物和故事。
　　但很多局外人都不知道。
　　所以有人借此机会设了个局中局——用一场车祸、五条人命，将尽可能多的注意力集聚到了则济集团的一系列案件身上。
　　若是这案子被顺利推进地处理完了，那可能真的就这么结束了，那些被暗中压下的事情、被悄悄替换的材料，都能够顺势瞒天过海。
　　可若是刚开始就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故，那么央京总府不可能不对此事高度重视并追查到底。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依稀听说，会里对则济集团的事情意见不一。”向鸳笑眯眯地回答说。
　　——思贤茶会内讧，她真是想想都高兴。
　　而且向鸳没有告诉若鸢，市检这一趟出勤的公车会在遭遇车祸后车毁人亡的计划她早在事故发生之前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情报网听闻得到了大概的消息，甚至还特意通过立泰那边残余的关系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不得不承认，立泰对向鸳的影响是很大的。
　　待在立泰和张靳中间做了那么多年的双面间谍，向鸳自知自己的心早就黑了，手里也早就沾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血。
　　但是她没有退路可走，她也从不后悔。

　　“看来这一次，又要死不少人了。”一旁忽地传来了一声冷静的叙述。
　　若鸢抬起眼，不出意外地在靠近门的拐角处半明半昧的阴影里看到了一道她最近才愈渐熟悉起来的身影。
　　那是个长手长脚的年轻姑娘，肤色雪白却穿了一身肃穆的黑，整个看看上去轻盈得不像话。此刻她正双手抱臂，一脸平静冷漠地半倚着墙壁站着。

　　虽然现在已经不觉得意外了，但若鸢还是很无语：“宛鹰，你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连个声儿也没有。”
　　真跟只鸟似的了。

　　从前若鸢很少见到宛鹰。
　　一是因为宛鹰的身份原因，宛鹰作为张靳暗中养在鸢尾花园里的杀手，时常神出鬼没，自然不是若鸢这种富贵闲人能够遇见的，她们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一个路子里的人。
　　二是因为若鸢以前被张靳养得高傲、单蠢又糊涂，仗着张靳对自己的宠爱而自视甚高，心怀偏见地看不上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了“妈妈桑”向鸳和“会咬人不叫的狗”宛鹰。

　　不过这些早已是以前的恩怨是非了。
　　现如今在向鸳的指引下，若鸢痛定思痛，将原先认识的不少人都重新认识了一遍，尤其是同在鸢尾花园里的某些。
　　若鸢现在私底下反倒时不时地会和她们聚聚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找点事情，见面的时候注意些就是了，大不了给彼此都加点戏，也好糊弄过鸢尾花园内明里暗里地盯着她们的各个耳目。

　　面无表情的杀手宛鹰：“刚来不久，在门口顺便帮你们望个风。”
　　若鸢：“……”
　　我谢谢你啊，杀手姐。

　　“是我叫她过来的。”向鸳微微一笑，帮忙解释道。
　　“会里的人本就是各为其利，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正常的。”向鸳拈起餐巾，姿态优雅地轻拭了拭嘴角，眸光微敛，低下声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弱势，若是再不主动出击，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她好不容易挣扎着活到了今天，自然不能够随随便便地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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