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梁恩这两天去外地出了个短差，这天回到央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她看时间还来得及，就直接带着案卷材料回市检复命了。

　　最近案子多，市检工作忙碌，再加上刚成立的专案项目组在各部门都抽调了些许人手，使得未被抽调的人员手头的工作也随之增多了。
　　梁恩一回到市检就径直去了领导办公室汇报情况，结束后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折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们部门这边的走廊静悄悄的，大多数同事都还在外头办公没有回来。
　　办公室门一打开，梁恩居然在里面见到了她以为也外出办公去了的马成功。

　　马成功看样子是在等她——过去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因为他们各自都有事情忙，能对上时间不容易，而且很多事情也不能提前确定好时间来安排，所以为了避免错过，情况允许的话他们会直接到对方的办公室里等着。
　　当然，他们俩之间的话，一般都是马成功到梁恩办公室里等她。
　　他显然是等待了一段时间的，知道梁恩今天是从外地回来，横竖急不出来，便带了自己的案件材料和茶杯过来，稳稳当当地端坐在梁恩办公室里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他的茶杯和案卷材料。
　　茶杯里的茶水肉眼可见的即将见底，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这里等待了多久。

　　梁恩看着有自己办公室不待着、特地跑来她办公室办公的老同事，挑了挑眉：“老马同志，你这是什么情况？”
　　“梁恩，你回来啦？”马成功听到动静后就从面前的案卷材料里抬起头来，抬眸看向梁恩的眼神闪了闪，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先把办公室门关上，我有些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梁恩不解，但还是依他所言的那样转过身顺手闭合了办公室门。

　　待到梁恩回过身来，无需她多问，马成功即主动开口为她解谜：“你知道吗？董滨死了。”
　　突然间被砸脸告知了这么一条意料之外的信息，梁恩听得当场一懵：“……你说什么？”
　　马成功谨慎地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语气里隐隐透露出几分后怕的情绪：“董滨今天上午被派出去办案，回来的时候——整车人，都死了。”

　　马成功虽然一直看董滨不顺眼，不想让董滨真的飞黄腾达了春风得意，整天在他眼前得瑟得碍眼，但也没想着要他去死。
　　更何况……他猜测董滨今天上午出的那个外勤，很有可能实际上就是去中央警厅完成专案项目组工作对接的。
　　果然呐……这次专案项目组的活儿干起来很不容易，一不小心那就是要命的。
　　马成功心想——他之前没能够被领导看中了选上那可真是万幸。

　　梁恩默了默，也跟着马成功压低了声音：“他今天上午出去干什么了？”
　　“官方层面目前没有明确说法，就说是出外勤去了，据他助理说好像是为了朴载厚的那个案子，但是吧……我觉得实际上是因为……嗯，你懂的。”

　　能到市检层面的案子，不是疑难复杂的麻烦案子，就是社会危害性比较高的案子。他们这些在市检就职多年的，自然是对这方面早有觉悟和准备，承担不起这一压力的早就离职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够让他们感受到莫大威胁且颇为后怕、甚至会本能地出于惜命角度尽量回避开的案子，这么多年以来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如果有，排查起来自然不会是一件难事。
　　而最近一段时间里有让他们产生这类感觉并对此讳莫如深的，便唯有和则济集团相关的那一系列案件了。

　　梁恩懂了，但是仍旧不想对此话题多加展开，而是过渡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的重点：“他怎么出事的？”
　　说话间，她踱步走到了马成功隔壁的沙发位子上坐了下来。

　　“车祸，起因据传是肇事司机醉驾。”马成功用一种堪称冷静到诡异的语气，三言两语就道尽了发生在数个小时以前的那场使得一整车市检同事都同时命丧黄泉的悲剧，“他们在回程的星汉路和浮光路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被肇事司机开的电车给撞了，两车相撞起了火，没有人能够跑掉。”

　　梁恩瞳孔微微震动，垂下眸独自默默了良久。
　　她回来的时候没有经过星汉路和浮光路那一边的区域，路上除了看案卷材料，就是在闭目养神，根本不曾看过手机新闻和私人信息，所以对此事是完全不知情，现在骤然间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不受到震动诚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几条人命，其中还有她所认识的、前不久还活生生的同事。

　　马成功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大为震撼，独自沉思了很久，因此他充分理解梁恩这时候的心境。
　　他想梁恩确实需要好好缓一缓。
　　于是他和缓了语气，幽幽地长叹了一声，一面慢慢地向梁恩补充说明，一面又给足了梁恩自行沉思缓和的空间：“肇事司机估计是把油门当作了刹车猛踩的，方向盘也没有把住，以致于撞击时的力量很大，把董滨他们的车先是猛地撞到了浮光路边的指示牌杆子上，然后又转向滑飞到了一边的灌木丛绿化带里，两辆车被卡在了一起。”
　　“两辆车在经过猛烈撞击后受损程度都不轻，电车由于电机毁损当场自燃，董滨他们的车不知道有没有被撞得漏油或是故障或是起火——不过两辆车反正都被卡在一起，这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
　　“然后他们的车又是被卡在路边路边草木茂盛的绿化带里……这环境不仅有利于助燃，车里的人还不好逃脱，热心路人也根本来不及冲上前去把人从车里拖出来。”
　　因而便酿成了这么一出双双车毁人亡的惨剧。

　　梁恩听得不由得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虽说她也知道马成功的八卦属性和搜集情报的能力，但是他刚才的这一番话叙述得太详细了，听上去就好像他事发时人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一样。

　　“梁恩，这回你可就误会我了。”马成功对上梁恩质疑的眼神，一脸无奈地为自己辩解道，“这事儿现在可不是只有我知道，基本上今天人在院里的同事都知道，央京市里甚至其他地区、城市里的很多人也都知道了——”
　　他指了指茶几桌面一角摆放着的他的黑色手机：“事发后不久，这事儿就被亲眼见证的路人传播到了网络上，没过多久就被顶上了热搜榜单第一位，后来才被总府各部门紧急联手处理，迅速地撤了热搜、发布了官方声明并屏蔽了关键词和相关讨论。”
　　“鄙人不才，但运气尚可，事发那段时间我正好在看手机，恰好看到了实时推送，点进去后在里面看到了被删减前的在事故现场拍摄的完整视频。”

　　马成功顿了顿，似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先前所看到的视频内容，说话的声音愈加低沉：“董滨他们出事的时候坐的是公车，你也知道，公车都是统一款式的，车身上面清楚地印有市检的标志，开在路上实在是太显眼了，很难不引起路人的注意，在网上的视频里也被拍得清清楚楚。”
　　“‘市检公车出勤途中被撞，车辆起火，车毁人亡’——这是多么大的社会新闻啊，影响很恶劣。事故发生得越是突然和惨烈，在大家伙的眼里便越是骇人听闻。虽然消息被上头撤了又压，但舆论还是不受控制地炸了。”
　　“现在就是大家都知道，但都是私底下偷偷知道，上头的意思很明确，所以没有人敢放到明面上来说。”马成功伸出食指向上意有所指地指了一指，“事发后不久院里管理层就召开了紧急会议，然后由各部门分管领导回来紧急开会，当面亲口下达了通知警告，禁止议论和外传此事。”

　　因为是临时开会口头下达的指令，没有发布书面正式的内部文件，工作系统和同事群里也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所以只有那时本就在院里和被各自领导紧急召回赶回院里的才知道。
　　梁恩在外地出了两天差刚回来，属于上述两种情形之外极少数的特例，因而对此事并不知情，直到现在马成功私下告诉方才知晓。
　　而且非常耐人寻味的是，梁恩刚才在和领导汇报出差案件情况的时候，领导也不曾同她提及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指示，表现得倒像是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领导个人选择的处理方式，还是院里的态度？
　　梁恩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这还不是最微妙的。”马成功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的位置，往梁恩身边凑近了一些，小声说。
　　梁恩的眼皮跳了跳，忽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有什么？”
　　按照她对马成功说话方式的了解，接下来的话才是马成功今天来找她要告诉的重点中的重点。

　　“老徐他今早上原是正常来上班了的，结果在九点正式上班前接了个电话，转头就急吼吼地跑去找领导请了假，据说是因为他家里突然间出事了。”马成功停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梁恩，“你觉得，老徐家里是真的出事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他紧急逃离死亡威胁的一个借口？

　　虽然没有人明说过，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揣测，认为今天上午本该被派出去出这一趟外勤、面临这等死亡危机的人实际上是徐清风，董滨只是一头倒了大霉的、临危受命的替罪羊。
　　马成功本人也是赞同这一猜测的。
　　他自认比较了解董滨，在大致推断这一趟外勤实则是为了完成专案项目组的对接工作的前提下，如果组里一开始安排的负责人就是董滨，那么董滨早就应该在私底下接收到这一任务的时候就已然“喜形于色”了。
　　当然，董滨不是不会掩饰和伪装，只是在情绪浓重时掩饰和伪装的水平并不高超，至少落在他们这些“老油条”的眼里确是有迹可循，完全可以辨认得出来他的具体情绪甚至是大概想法。

　　“无论他家里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说不清楚了。”梁恩的背上无端升腾起一股冷意。
　　直觉告诉她，这是个针对徐清风的局，在这个局里徐清风进退维谷，横竖都做不成人——进则车毁人亡，付之一炬，退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谁说不是呢。”马成功轻飘飘地说道，“则济集团背后的水，太深了，根本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趟得起的。”
　　徐清风现在正在面临的究竟是什么，回来后又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一旦踏足，便没有人能够在这一场漩涡里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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