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特别专案组的办事效率一流，这边时真和郁雪烬顺利解救了潘念，那边游隙和蔺姩带人控制了老小区内的现场，另一边何盏悦和宁飞完成了和中央警厅侦查小队的工作交接。
　　潘念昏迷不醒，但情况还是要了解的。
　　为保万全，时真和郁雪烬没有直接唤醒潘念，而是召唤了她们的好同事老巫。
　　没过多久，老巫和孤笙便一同到达了现场，老巫留了下来，孤笙带着姜盛和李善水等非人类去别处做笔录。

　　“前辈。”临走前，姜盛在时真和郁雪烬面前停下了脚步，“潘姨和徐叔之前从不知晓非人类的存在，更不知道善水的魂灵仍在人间，不知特别专案组在之后和他们沟通的过程中……能否隐去我和善水这一环的存在？”
　　从小到大做了二十几年的天生鬼见者，姜盛本人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先前在沈鸢的母亲沈秀英面前也是大大方方的。
　　只是苦了初次面对这一情况就是这种危急情形的李善水，直到现在一颗悬着的心才将将落地，又哪里有心思来顾及如何善后的问题。
　　眼下只有特别专案组配合帮忙，才能够把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圆过去。

　　郁雪烬淡淡地看了姜盛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她身边的时真微笑着点了点头，答应道：“可以。”

　　本来特别专案组的实际工作性质在大众面前就是不宣之秘，只模糊而笼统地隶属于中央警厅，通常对外营造表现出来的形象和重案组之类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即便是姜盛不有此请求，她们也没打算将全部事情对潘念和徐清风如实相告，更遑论说这事到这里于她们而言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远还没到可以有结果的时候。

　　姜盛明显感到他身旁的李善水松了一口气。
　　“那就多谢几位前辈了。”姜盛由衷地感谢道，“这个案子还有劳贵组费心。”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都可以配合。”
　　毕竟他作为天生鬼见者，对于不少需要在人间行走的非寻常人类前辈来说，真的是很好用的辅助。

　　接收到特别专案组的讯息以后，徐清风到得很快。
　　所有的悬心焦灼、度日如年，都在电话里听到潘念被成功解救、现在人安然无恙地在特别专案组本部做陈述笔录的时候顺利落下了句点。
　　他迫不及待地告别了一起的中央警厅侦查人员，驾车一路飞驰完成转场。

　　徐清风和潘念夫妻俩各自做完笔录、一齐回到家已经是将近下午五点。
　　要说徐清风不生气肯定是假的，然而他一边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又强制自己保持冷静忙活了大半天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更勿庸说他差点就要面对失去爱妻的风险，他实在是舍不得对潘念发火。
　　他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同时默不作声地把车平平稳稳地从特别专案组本部开回自家小区。

　　潘念也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单刀赴会、结果险些把自己小命给搭进去的事情使得丈夫徐清风很是担惊受怕，她是真的很不好意思，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疯狂思索回去后该怎么和徐清风认错道歉。
　　以致于回程的车内一片安静，且环境愈是安静，双方都愈是难以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气氛一时间尴尬而微妙地凝滞在了那里。
　　夫妻俩似是在无声中默契地卯着劲，仿佛谁先主动提起这件事，谁就是输了。

　　直到他们回到家，打开门——
　　在一进门的玄关处发现了一束倒下的白百合。
　　和那日他们在李善水墓碑前看到的那束一模一样。

　　皎白如月，青翠欲滴。
　　它原本应该是靠在门板内侧的，因为他们回家后拉开了门，所以轻轻的一声倒了下来，变成了眼前横陈在靠近门口的玄关地面处的样子。
　　若是在脑海中设想下原先这束白百合花束竖靠在门板上的样子……那当真是和那日端庄地摆放在李善水墓碑前的那一束白百合花束情态没什么两样的了。

　　徐清风和潘念都在第一时间回想起了李善水墓碑前的那一束白百合。
　　直觉告诉他们，送花的是同一个人。

　　送花的究竟是谁？
　　两次送花的用意又分别是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白百合？

　　诸多疑虑盘旋在徐清风与潘念的心头。
　　不过门口终究不是思考的地方，徐清风和潘念用时短暂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一致选择跨步迈过倒在地上的水灵灵的白百合花束进了门。

　　关上门，安静而密闭的空间给了他们一定的发挥余地。
　　门内出现了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百合，显而易见他们家里有外人来过。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用多说，徐清风和潘念便一前一后，分道扬镳把自家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来自特别专案组和顺达公司的售后服务可以说是非常的贴心周到。
　　在徐清风和潘念夫妻俩身处特别专案组本部建筑内做笔录期间，时真和钟彦这两位好心的非人类前辈先一步回到了属于他们俩的家里，按照时真抓取的他们出门时家中的影像片段，将李善水来时因为着急找东西而翻动得乱七八糟的现场一一修复还原。
　　因此，除了摆放在进门玄关处的那一束新鲜娇嫩的白百合花束以外，徐清风和潘念回家后的所见所闻皆没有半点异常。

　　确认家中并无其他异常以后，徐清风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像往常一样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了因为他一心都在潘念身上而被冷落了许久的手机。
　　——潘念的事情他此时暂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和她详谈，不如先确认一下他请假期间是否有错过什么重要的工作信息，也好借此寻个有利于缓和气氛或者是委婉开口的机会。

　　消息列表的最上端显示的是一条来自胡建康的信息。
　　【胡建康：老徐，空了记得回我信息或电话，大事，紧急。】

　　胡建康甚少会这样说话，他不是一个会随便说话的人，眼下的信息看上去也浑然不似在作假，那便是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徐清风不禁有些错愕地皱了皱眉，与此同时用手指点开了他与胡建康的消息页面，指尖划动——

　　没看多久，徐清风浏览着手机页面的动作就像是突然间被冷冻凝固住了一般，猝不及防地顿在了那里。
　　他从胡建康那里得知了董滨替他“出外勤”、结果车毁人亡了的事情。

　　另一边，同样默契地一回家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作为氛围及情绪缓冲的潘念也看到了她学弟发来的含有类似内容的消息。
　　她垂眸浏览的动作也不出意外地凝滞了片刻。

　　许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一环接着一环地打得人措手不及，只能依据本能做出最基础的反应，以致于徐清风和潘念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的第一时间都下意识地抬眸望向了彼此。
　　潘念注视着徐清风，眼神复杂。
　　尽管她此刻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但她还是问得比较委婉：“清风……今天市检的车在路上出事故了？”

　　“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徐清风的脸色愈加难看，“老胡给我发了消息，车上一个司机和三个同事，无人生还。”
　　“我本来也应该在那辆车上的，董滨是临时替了我的班。”徐清风一字一句，直接印证了潘念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种可能。
　　他本该和那几位同事一起在这场车祸中丧命，却因为潘念的意外失踪而得以侥幸逃脱，并反手将董滨推上了绝命断崖路。
　　徐清风面沉如水地总结道：“有人想要我们死。”

　　“绑架我的人，设计车祸的人，送白百合花束的人——究竟谁是谁，是为了什么？”潘念看了眼尚还躺在玄关处地上的那束白百合，眉头紧锁。
　　眼下的情形，她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白百合的花语里有表示悼念的意思，放在坟前完全合情合理，可靠在家门的里侧就显得诡异了，用意也让人难以揣摩。
　　是为了彰显身份，表示自己就是之前在李善水墓碑前送花探望的人？
　　还是同样是为了“悼念”，默认徐清风和潘念中有人会在今天丧命？

　　“若是我们俩今天都没能够活着回来，那这一束花可就真像是提前带来悼念我们的了。”潘念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样的话，送花的必定是同时认识你、我、还有善水的人。”
　　“他知道幕后设计的黑幕，甚至自己有可能就是亲自操盘的刽子手……”
　　徐清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就断了。
　　他和潘念两两相望，知道他们在这个时候同时想起了同一个人。
　　可是……这并不是成希平的办事风格。

　　多思无益，不如直接求证。
　　徐清风拿起手机，心怀惴惴地拨通了成希平的电话。

　　电话是接通了，但是没有人说话。
　　漫长的沉默像是一张无形无色的大网，悄然蔓延，跨越占据了电话两端。
　　每个人都对对方心怀期望，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开口。

　　独自沉默了良久之后，徐清风语气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是你吗？”
　　他是由衷地希望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故都与成希平无关。

　　听到徐清风安然无恙的声音，成希平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对徐清风提出的问题还有些懵：“……什么？”
　　徐清风言简意赅地概述了一番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再一次神情冷峻地询问：“成希平，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有参与吗？”

　　之前成希平还特意打电话来建议他远离则济集团的案子，这足以说明成希平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幕后主使们的计划。
　　至于成希平在幕后主使的势力里具体定位为何，拥有多大的权限，迄今为止徐清风仍旧不得而知。
　　不过成希平之前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闪躲，甚至亲自打电话与他直言了此事，或许……他当真没有掺和进这些事情里也未可知。

　　“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成希平无奈地苦笑。
　　思贤茶会的内里关系错综复杂、深不可测，即便是他这些年凭借着张思剑的关系接触了解到现在，也没能够顺势把其中的所有明细都给摸索清楚。
　　能从中捕捉到些许风声已是不易，胆敢直接传递消息更是胆大至极。
　　成希平的这一行为实属冒险，可他也不好和徐清风多说，一是如今缺少身份和立场，二是多说反而容易导致徐清风替他忧心或是受他连累，三则……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陈述，空口无凭，人家也未必会相信。
　　想到这里，成希平心头便止不住地泛起了苦涩之意。

　　徐清风的答案给得出人意料的直接和坚定：“我信。”
　　比起虚无缥缈的可能性猜测，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对成希平的了解和判断。
　　无论是今天的车祸，还是潘念的失踪，办事风格都不像是成希平的手笔。
　　更何况，徐清风找不到成希平涉入其中的理由——这些年的情谊不是作假，成希平绝不会想要让他去死，否则之前便也就不会甘冒风险给他打电话特意提醒，更不可能转头又给他们家偷偷送来这种表示悼念意义的花。
　　如若是成希平的话，那么他的行为目的就太过割裂了，除非他是人格分裂症患者，不然这种情况就很难说得通。

　　又或者说，这是个局中局。
　　成希平在车祸和失踪案以外的另一环。
　　但这徐清风无法认定，与其胡乱猜测，他选择直接向成希平求证。

　　“……”成希平没有说话，唯有瞳仁微微地颤动。
　　他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一肚子的话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辛酸苦楚，翻涌成河，被如数强行抑制积压在胸腔内，压迫得他胸闷得很，连心口都在隐隐作疼。

　　时至今日，成希平不由得恍然——
　　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走了太久了，为着心头不愿熄灭的那一点光亮。未曾想，原来那光亮只曾经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现如今，在黑暗里穿行了太久的他早已经变得畏光。
　　当他习惯与黑暗共生的时候，黑暗就已然改变了他。

　　他前途未卜，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不成功，便成仁。
　　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

　　成希平垂眸，黑暗在他垂下的眼眸里渐渐沉静。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他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地低声道，“既然有人想要你活着，那么你就轻易死不了。”
　　“或许，你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而他也会找到他的。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但是可以让徐清风自己去发现。
　　毕竟市检公车遭遇车祸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在央京总府内部绝不会随意收场。
　　如若央京总府铁了心要查，那么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
　　就看最后的这个结果，到底是谁更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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