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央京大学如期开学了。
　　下午茶时分的阳光正好，李雨琪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进了明道楼的“月季”咖啡店。
　　明道楼是央京大学的主要教学楼之一，同时也是本部校区内面积最大的独立楼栋，内里包括东楼、南楼、西楼、北楼、中庭五个区域，里外风景皆是极好，远望过去更仿佛是一座童话故事里的花园府邸，也因此被央大人们私下里昵称为“童话楼”。

　　童话楼的一楼无疑是最具有理想色彩的，所有的空间都没有被安排为授课教室。
　　一楼中庭是一个宽阔敞亮的花园，花木错落，四季茂盛，每个季节都各有其美丽色彩。其间经常能够看到，有的人行色匆匆地从石径经过，有的人不紧不慢地穿梭散步，还有的人坐在路边的凳子椅子上——看书，吃点心，玩手机，晒太阳。
　　南楼区正对大路，所以一楼的南楼区最具有生活气息，囊括了大学生急需品应有尽有的便利店、咖啡店、奶茶店和书店等等。
　　北楼区背朝大路，人流来去相对最不便利，相对来说是最安静的，故而自习室、复印室、办公室和会议室大多都在北楼区，一楼当然也不例外。
　　一楼的东楼区主要是大大小小、内容不同的会堂厅室，用于开展各种各样的活动，例如名师讲座、课堂实践和模拟训练等等。
　　一楼的西楼区则主要由大大小小的展厅组成，其中陈列着央大多年来获得的卓越成果，包括研究贡献、优秀人物、优秀校友以及优秀设计等等。

　　站在月季咖啡对外开放的正门口边收起遮阳伞的时候，李雨琪就注意到了穿透咖啡店的落地窗玻璃或隐晦或直接地向她望过来的几道目光。
　　她戴着耳机，正在单曲循环的歌曲刚刚好播放完了一遍。
　　在歌曲这一遍结尾和再次循环播放的那几秒钟平缓间隔里，李雨琪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些目光，拿着刚刚收起的遮阳伞走进了店内。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柜台前的店员小姐姐微笑抬眸，向李雨琪报以同其他顾客无差别的温暖问候，胸前别着的名牌写着她独特的名字：燕麦。
　　燕麦温暖而又友善的笑意多少抚平了李雨琪心头的紧张，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同样向燕麦报以微笑道：“一杯大杯香草拿铁，去冰，半糖，谢谢。”
　　“好的。”燕麦微笑着，动作利落地操作终端机器完成了点单。

　　“请问您还有别的需要吗？现在有刚新鲜出炉的蛋挞和可颂，新上的栗子蛋糕和桂花酥也很不错哦。如果不需要的话，请在这边支付。”
　　燕麦轻车熟路地抬起左手，向李雨琪示意了一下她左手边的付款扫描区域，收回左手后又自然而然地伸出右手，示意了一下右边的货柜区域。
　　“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到柜台那边看一下。柜台内没有了的就是没有现货，糕点类的今日不会补货，烘焙类的在出炉后还会补货，您可以任意挑选。”

　　李雨琪显然也是喜欢烘焙糕点的，在燕麦询问的时候肉眼可见地迟疑了须臾，但想了想，还是微笑着拒绝了：“不用了，谢谢。”
　　她拿出手机，在付款扫描区域扫码付款。
　　“好的，这是您的小票和取餐器。您的前面还有两单，您可以到取餐区或是餐饮区稍等一下，您的订单制作完成后取餐器会震动提醒。”燕麦双手将小票和取餐器向李雨琪奉上。
　　“谢谢。”李雨琪从燕麦手中接过了小票和取餐器。

　　李雨琪在取餐区附近找了个吧台椅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她就听到身侧不远处的小圆桌边，有一个女声自以为足够小声地压低了声音询问坐在她对面的同伴道：“她就是外院的那个李雨琪吗？”
　　余光范围内，李雨琪看到坐在小圆桌对面的那位同伴轻轻点了点头，神情讳莫如深。
　　反正有耳机遮掩，她便顺理成章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是抓着折叠遮阳伞的手指却暗暗地用力攥紧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了李雨琪的身边，遮挡住了大半她能够通过余光瞥见小圆桌的视线。紧接着，李雨琪感到自己的左边肩膀被人伸手轻轻地拍了拍。
　　她有些诧异地向左回头。璀璨而又烂漫的阳光百无禁忌地自落地窗玻璃散落进咖啡店内，在李雨琪回过头的时候，正巧有一束拂过那人的脸颊，准确而又晃眼地照耀到了她的脸上。
　　李雨琪下意识地逆着光眯了眯眼睛，终于缓缓地看清了来人的真实面目。

　　来人名叫杨雪雎，是与张紫乔一同创立奇敬传媒的合伙人之一杨柳依的表妹。
　　因为李雨琪加入了张紫乔的工作团队的缘故，她们前不久有缘在奇敬传媒公司里碰见并由此结识。张紫乔介绍时说过，她们是同属于央大本部校区外语学院的校友，只是李雨琪的专业是翻译，杨雪雎的专业是语言研究。
　　杨雪雎和性格内敛含蓄的李雨琪截然不同，是个痛快利落的女孩子。她人如其名，长相虽然清纯干净，但又天生一种冰雪般的冷感，笑起来的时候青春元气，像是个行走的小太阳，没有表情的时候让人觉得颇有距离感，隐隐散发着某种微妙难言的不好欺负的气息。

　　李雪琪喜欢杨雪雎这样性子的人，但也只是欣赏和羡慕，自己却是做不到她们这样的。因为清楚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在有缘认识杨雪雎之后，她并没有与她深交的打算。
　　即便是先前在杨雪雎的主动提议下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还加上了微聊好友，李雨琪也只打算默默旁观杨雪雎的朋友圈，时不时从杨雪雎的阳光和元气里借取寸缕来为力量不支的自己补充能量。
　　只是没想到——之前两年都没有机会遇见和认识的人，在一朝结识过后，这么快就又在偌大的央大本部校区里相遇了。
　　这一次，杨雪雎依然身披阳光，主动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了手。

　　“雨琪，果然是你，好巧啊。”同样手里拿着小票和取餐器的杨雪雎笑着和她打招呼，理所当然地在她身边的吧台椅坐下，“你下来有课吗？”
　　“……雪雎。”李雨琪不熟练地呼唤杨雪雎的名字，神情有些尴尬地回应她道。

　　杨雪雎本来就是个自来熟、会来事的性子，李雨琪在加入奇敬传媒后又多少受到了公司氛围的影响，于是她们俩在刚认识的那天，交情便被直接推进到了互相称呼名字这一程度。
　　开学后，关于她的流言似乎越演越烈。李雨琪不知道杨雪雎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是否相信，又对她抱有怎样的看法。
　　清者自清。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希望被对方讨厌可以说是完全出自社会动物的本能。
　　她不知道杨雪雎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手里拿着取餐器，那就可能是在她之前点的那两单之一，也可能是在她之后点的单。
　　她不知道，杨雪雎有没有注意到咖啡店里其他人对她的异样眼光，有没有听见他们对她私底下的小声议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下意识地配合回答杨雪雎主动展开的话题：“嗯，等会儿要去二楼上课，我选修了杜老师的《浅谈社会文明史》。”

　　李雨琪视线微微下移，没有正视杨雪雎含着笑意的双眼。
　　——她的眼睛太过澄澈和光明，也蕴含了太多自信和勇敢，多少会让本就自认为远不如她的李雨琪感到些许无处遁形的羞惭。

　　“真的么？！那可真是太巧了。”杨雪雎面上流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向李雨琪凑近了些，“我也选修了杜老师的《浅谈社会文明史》。”
　　“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有点多，我白天容易犯困，所以为了防止自己等会儿错过杜老师讲课的精彩内容，特地早些过来买杯冰咖啡带上去提神。”疑似有社交牛逼症的杨雪雎小姐主动交代了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由。
　　不仅如此，她还分分钟计划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拿了咖啡正好一起过去。我之前还在考虑呢，杜老师的这门课学期有课题研究任务，偏偏和我一起抢这门课的朋友都没抢上，之后的课题研究我至少得找一个搭档——现在好了，我有你啦。”

　　“……啊？”杨雪雎的思路太快，李雨琪一时间没能够跟上。
　　不过杨雪雎倒是没有说谎。
　　杜老师是央大最受学生欢迎的讲师之一，课程内容既丰富有趣，又不乏深刻内涵，这门《浅谈社会文明史》更是近年来央大选修课列表中的大热门，多少人想要选都选不上，因为选的人太多了，而选择人数又有限制，所以大部分欠缺运气的人都会被教务系统随机踢掉。
　　可是即便如此，也从来不缺特地跑来教室单纯蹭课的，以及之后在央大的官方网络教育平台上观看课程回放听课的央大学子，有时甚至连同校的辅导员和老师们也会“慕名而来”，“凑个热闹”。

　　李雨琪还没来得及接受自己突然间就成了杨雪雎的课堂搭档这一事实，她手边的取餐器就“嗡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不过须臾，杨雪雎的取餐器也震动了起来。

　　“咖啡好了。”杨雪雎站起身来，理所当然地等李雨琪和她一起走。
　　李雨琪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拿起手边的取餐器站了起来。
　　杨雪雎向她笑了笑，两人并肩走向取餐区。

　　取餐区的柜台后伫立着一位神情寡淡的男青年，动作娴熟地忙碌着，胸前名牌上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居然是“司康”。
　　余光瞥见李雨琪和杨雪雎拿着震动闪烁的取餐器走过来，司康行云流水地结束了手头的事务，走到取餐台处，从一旁的饮品架上端出了一杯去冰香草拿铁和一杯冰美式分别放到了李雨琪和杨雪雎的面前，和她们确认订单道——
　　“A149，大杯冰香草拿铁，去冰，半糖。”
　　“A150，大杯冰美式。”
　　司康面无表情地从李雨琪和杨雪雎手里收走了取餐器。

　　杨雪雎顺手帮李雨琪把小票一起扔进了柜台上的小票专属小垃圾桶，将吸管插入了她的冰美式杯子里习以为常地搅拌了几下，而后自然而然地伸出了端着冰美式杯子之外的那只手挽住了李雨琪的胳膊。
　　李雨琪在杨雪雎靠近她的时候，身体有那么一瞬不自然地僵了一僵，但却没有将杨雪雎推开，也没有对她的靠近表现出任何疏离，而是维持着被她亲密地挽住的姿势，跟随着她的脚步，并肩走向了月季咖啡店内开向明道楼内部的另一扇门。
　　——尽管心情有些忐忑，但是她还是顺从本心地接受了现实。

　　店内的一张“空桌”边，以魂体状态存在的沈鸢和李善水两鬼分别坐在小圆桌的两侧，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的发展。
　　沈鸢始终笑眯眯的，李善水始终没有表情。
　　“沈鸢姐姐，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对吗？”注视着杨雪雎和李雨琪相携离去的背影，李善水突然开口这样询问沈鸢道。
　　沈鸢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温和且肯定地回答他道：“当然。善水，一切都在变得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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