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自从和沈鸢结识相熟之后，张放迅速适应了眼前变得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几乎每天都在知道新鲜的八卦，中二血液越加容易沸腾，因此越加沉迷于在央大校园及其周围区域内的人鬼两界“行侠仗义”。
　　——自然而然地，也就越加不想要学习了。
　　如果不是同宿舍还有一个姜盛镇着他，张放怕是要在他刚解锁的新世界里的“乐不思蜀”，以致于做出些什么打卡逃课、跟着沈鸢到处去“见识见识”这类会由一时昏头快意造成严重后果的不明智举动。

　　不过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姜盛还是会由着张放跟着沈鸢去的。
　　毕竟他和沈鸢不可能一直陪在张放的身边，可是如无例外，张放会是一辈子的鬼见者。
　　总有一天，他要自己独立面对这个更加广阔的、包括非人类存在的世界。

　　变故发生在有一天晚上。
　　沈鸢和张放哥俩好地在张放的书桌前坐成一排，架着平板电脑看综艺，一手炸鸡，一手冰可乐，面前是蓝光画质的热门综艺，一起边看边吐槽，具体的快乐怎一个爽字了得。
　　反正这样快活的日子，他们两个在认识彼此前都没有经历过。如今一朝解锁，自然是要抓紧时机享受个痛快的。

　　突然，沈鸢啃炸鸡的动作顿住了。
　　她霎时收敛了脸上同张放交谈时松快的笑意，干脆利落地将手里拿着的炸鸡和冰可乐都放到了桌上，顺手抽了张餐巾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有些难看地转头望向姜盛：“不好，善水碰到麻烦了。”
　　“小盛，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如果有异常再给你发消息，你想办法来策应我。”

　　“好。”姜盛爽快地一口答应，从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不难看出，他对于这类事情的处理多少有些熟练，连带着对沈鸢的叮嘱都能够紧接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沈鸢，注意分寸，一切小心。”
　　“嗯。”沈鸢认真地向他点了点头。
　　反应似乎永远要比他们慢上半拍的张放连忙举手自荐：“鸢姐，带我一起去吧，我可以像之前一样掩护你。”

　　沈鸢到底是魂鬼，即使她能够凝聚实体，突兀地出现也会在人间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烦，故而在很多时候行动都会受到一些尴尬的限制，如果有人掩护照应她的话，情况相对来说就会好上很多。
　　她最靠谱的伙伴当然还是姜盛，只是最近的这一搭档角色都由新入门的张放负责承担。
　　张放虽然不及姜盛靠谱，但是在某些时候，却也有着他独特的好处。
　　于是沈鸢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他。
　　也正是这个大方的决定，让后来的沈鸢后悔不已。
　　但眼下的沈鸢显然对此仍毫无察觉，她抬手轻点了点张放的额头，然后在与2004室的宿舍门重合的位置开了一扇“便宜门”，直接拽着张放的胳膊把他一起拖进了“门”里。

　　事情的原委很简单。
　　正如姜盛返校前收到的非人类忠告所说的那样，大学城最近夜里都不大太平，不知为何在此范围内的妖怪团体纠纷发作频率明显提高。这一次更是闹到了人气旺盛的群英街地域。
　　非人类居于人间，通常贯彻的无外乎两种准则，要么避居于人类界，要么隐居于人类界。无论遵从其中的哪一种，都不会在人气旺盛的区域闹事，因为可能会造成较大的麻烦，后续处理相对吃力，甚至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后果和代价。
　　而群英街贯穿大学城东西，可以称得上是该区域内的核心地带，沿主街一路林立着除了大学以外其他的建筑商铺，职能精准覆盖了大学城内一应生活的需要。

　　倒霉催的善水弟弟在路过群英街的某一条小巷的时候，无意间被卷入了一场在此发生的非寻常人类的矛盾，矛盾双方没说几句便打了起来，他因为两边都不认识，所以两边都对他心存警惕，既不让他离开，攻击起他来也是不留余地。
　　李善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迫掺和了进去，成了不得不参与纠纷的第三方。
　　除了李善水之外的两边皆是“人”多势众，真的动起手来，孤身一鬼的李善水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一边慢慢地同他们周旋，一边及时地给沈鸢传了讯。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放显而易见就是过去拖后腿的。
　　沈鸢就算再厉害，也是个在人间界行为大大受限的厉鬼，这些妖怪不怕违规闹事，她却是不行的。如此双拳难敌四手，身后又有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渐渐意识到情势不对的沈鸢抓住时机暗中给李善水递了个眼神。
　　即便是被围攻不得脱身也仍然能够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淡定神色的李善水当即会意，迅速躲到张放的身后拿出了手机，调出紧急联系人页面，向列表中的一二三号群发了求助信息。

　　端坐在宿舍里看书的姜盛收到了李善水的消息。
　　一个位于群英街的坐标位置，还有一段言简意赅的情况说明，既向他大致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又在言语间暗暗地向他透露，大学城近期频发的非寻常人类纠纷不同以往，背后似是有更深的隐情。
　　姜盛沉吟片刻，将李善水发来的坐标位置和情况说明转发给了秦墨。

　　既然矛盾的主要群体是妖，那便最好让妖来解决问题。
　　而据姜盛所知，在与他相熟的所有非人类朋友里，最喜欢打架并且擅长打架的，便唯有秦墨这位“小祖宗”了。
　　——同样面对打架斗殴，白赫更喜欢动脑解决，贺如琢更喜欢直接跑路，客服部的大家更喜欢察言观色，而后在第一时间向能够解决问题的通风报信，只有无畏少女秦小墨会主动加入战争。
　　当然，秦墨不是没有脑子，她会选择主动加入纠纷而不是通风报信找“人”帮忙，根本原因在于她笃定自己打得过，在此时，暴力平息的确比智力平息于她而言更加容易达到目的。

　　不巧又正在执勤工作时间的秦墨垂眸注视着姜盛发来的消息，没考虑多久便再次愉快地选择了翘班，啊不对，是去大学城执勤。
　　她轻车熟路地给和自己一起执勤的搭档发了条消息，大意为自己临时有事需要离开公司一阵子，让对方帮她打好掩护。
　　请假是绝对不能请假的，毕竟全勤奖直接关系到她本月的游戏可氪金数额。

　　顺达运输的执勤工作在大多时候都是闲职，厉害些的非人类多少都知道顺达运输的背景，除非有试图联合谋反抑或是夺权侵占之类的大动作，否则是不会胆敢贸然冒犯顺达运输公司本部的——这样的行为约等于直接怼到了尘司府主理的阳界集团面前，大言不惭地通过行动向其宣示：我看你不爽，这个位置应该让我来坐。
　　更遑论说，即便是没有执勤部的员工执勤，公司本部也默认至少会有一位管理部高层的大佬坐镇，处理些上门找事的“小打小闹”（除了夺权谋反，其他都是）可谓是易如反掌。
　　而执勤部的员工们都类似秦墨，个个能打。秦墨和她的搭档是老朋友了，她们合作多年，关系甚笃，配合默契，对彼此的战斗水平心知肚明，相互帮忙打掩护更是犹如家常便饭。

　　果不其然，对于秦墨的“小小请求”，她的好搭档习以为常地一口应允，还很是熟练地秒回了她一句“好，你小心”。
　　——小心收着点手。小心别把事情闹得太大。最重要的是，小心别被抓包了。
　　秦墨当然会意，同样熟练地回复道：明白。

　　黑发绿眸的少女收起手机，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状况，而后驾轻就熟地避开了顺达运输公司内部所有行动容易吸引到其他非人类同事不必要注意的路线，轻盈而又敏捷的身影隐匿于不容易为“人”所察觉的夜色阴翳里。
　　没用多久，秦墨便悄无声息地顺利抵达了顺达运输公司的“侧门”——这里本来不是门，但是秦墨时常仗着自己身手好，从位置相对隐蔽的这里翘班出门，只是明面上说自己“翻墙出去”过于明显，比较容易被发现抓包，所以平时她和她的好友们都会代称这里为“侧门”。
　　秦墨从墙头无声跃下，借着墙内楼房和墙外大树的遮掩，轻巧平稳地着了陆。
　　她伸出手，正想要一如既往地借助面前的这棵大树用术法开通前往姜盛发来坐标位置的便宜门，却忽然间耳朵动了动，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侧倏地出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生息。

　　秦墨当即机警地收手转头，不期撞上了一双颜色稍浅于她的绿眸，在夜色幽寂的衬托下显得既神秘又危险。
　　这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灰发，熟悉的五官和熟悉的画风……
　　赫然是她的顶头上司，顺达运输公司执勤部的部门老大，也就是姜盛先前提到过的那位朗经理，朗跃扬。

　　翘班当场被抓包的秦墨：“……”
　　她今天大概水逆。
　　这个月的全勤奖看来是完了。

　　“去干嘛？”朗跃扬似是对秦墨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秦墨默了默，理直气壮地答他道：“执勤。”
　　——意料之中的回答。

　　神色如常的朗经理继续盘问：“去哪里执勤？”
　　“……群英街。”开弓没有回头箭，秦墨面不改色地硬着头皮回答道。
　　朗跃扬无声地挑了下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群英街是大学城那边的生活街道。
　　距离他们公司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
　　秦墨顶着朗跃扬若有所思的沉吟目光，在自己这个月岌岌可危的全勤奖和这辈子的人类好朋友姜盛之间再次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姜盛。
　　时间不等人。
　　她若是继续和朗跃扬周旋，或许能够保住自己这个月岌岌可危的全勤工资，可也难免会因此而耗费不少不必要的时间，顾忌到姜盛所说的情况，秦墨当机立断，主动向朗跃扬和盘托出了真实情况：“小盛和他的朋友遇到了麻烦，和大学城最近的妖怪纠纷有关。”

　　姜盛打车赶到现场的时候，所谓的麻烦已经被成功解决，他连矛盾双方非寻常人类们的面目和影子都没有见到。
　　只见张放仍心有余悸地躲在沈鸢的身侧。
　　沈鸢正在和秦墨说些什么，一鬼一妖似是相谈甚欢。
　　李善水依旧表情匮乏，但不自觉地默默望向秦墨身后男子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和崇敬。
　　至于秦墨身后吊儿郎当地半倚着墙站着的灰发男子……

　　姜盛目光微滞，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走到了朗跃扬的面前：“朗经理，您怎么来了？”
　　“叫朗哥。”原本半垂着眼靠在一边的朗跃扬这才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望向姜盛，只是他没有回答姜盛的问题，而是神情不爽而又霸道地纠正他的称呼方式。
　　朗跃扬不怎么喜欢被带着职称称呼，出于工作必要的情形算是例外，除此之外，他不是很想听见自己被叫“朗经理”。之前他和姜盛见面不多，又都是在公司内碰见的，倒是忘记早些提醒他了。

　　“……朗哥。”姜盛和秦墨默默对视了一眼，便大致明白了当前的情形，连忙向朗跃扬道谢，顺带为秦墨救场道，“今晚麻烦你了。秦墨是为了帮我才赶过来的，她……”
　　“我知道。”朗跃扬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姜盛的解释，“秦墨都和我说了。”

　　在不要紧的工作方面，非人类界关于赏罚监督的制度执行起来都要比人类界的宽松许多，很多时候说白了就是看领导的心情。
　　这学期开学前的返校当日，姜盛之所以能够堂而皇之地下班早退，即是因为得到了顶头上司舒玉瑶首肯的缘故。
　　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便是高层知道了姜盛下班早退，也不会扣他的工作抑或是追究他的失职责任，若是后续因此造成了什么损害，责任也都会由舒玉瑶来承担。

　　姜盛见朗跃扬看上去心情不错，便决定为由于一如既往地讲义气、翘班赶过来帮他的忙而被顶头上司抓包的秦小墨试探一把：“那……”
　　秦墨这个月的全勤奖金……
　　还保得住吗？

　　“刚才在这里的有些妖怪，应该是从狂市地区过来的。”朗跃扬神色淡淡，今晚第二次打断了姜盛的话，平静陈述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冷意，“姜盛，你的直觉是对的，大学城最近频繁的非人类矛盾纠纷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群英街确实也能够算是我们执勤的范围。”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既然朗跃扬和秦墨此行是来“执勤”的，那么秦墨这个月的全勤奖金自然是保住了的。

　　听到朗跃扬提及“狂市地区”时，秦墨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然后，她反应过来了朗跃扬的言下之意，忍不住诧异地回眸望了朗跃扬一眼。
　　“……谢谢。”黑发绿眸的少女别过头，道谢的语气有些别扭。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朗跃扬很不给面子地冷声回应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对，你还得和我一起去加班处理。”
　　“当然，公司会有加班费。”

　　向来奉行及时行乐主义的秦墨一脸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一双漂亮的绿眸随之漫上几分润泽的水意，在小巷内昏暗的夜色里宛若星辰般莹莹闪烁：“我又不怕加班，反正有加班费就好。”
　　她丝毫不介意增加一些在游戏方面的可用资金。
　　总之有钱就好。

　　“盛哥，他们两个都是你的非人类朋友吗？”思维和他们完全不在同一频道的张放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姜盛，“哇——你来晚了没看见，他们打架好厉害啊！！！”
　　“没几下就把那些个什么黄毛的、棕毛的、还有说不清楚啥样子的都给干趴下了，简直帅炸了好嘛！一出场就吸引足了敌方火力，分分钟帮鸢姐扭转了局势。”
　　“尤其是这位朗哥！原本他们领头的那几个还很嚣张的，看到他之后全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没过几招就通通都萎了！！！”张放一边嘴里疯狂输出着彩虹屁，一边目光无比崇拜地望向了朗跃扬。

　　“……”
　　所有“人”都默默无语地转过头，黑线不已地注视着眼前这只状况外的二狗子。
　　看到张放一脸无辜地朝他们眨了眨眼，在场的所有非人类便又将目光一齐望向了姜盛。他们的眼神中传递出来的意思大概一致：你的这位人类朋友，脑子好像有些不大灵光。

　　姜盛不得不无奈地出面圆场，顺水推舟地建议张放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请他们吃顿丰盛的夜宵作为报答吧。”
　　“好啊好啊！反正我们都在群英街了。”张放爽快地答应道，“来都来了，不如美餐一顿再回去。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串串店就在这附近，我们就去那家吧——我请客。”
　　顶头上司在身边，又还在工作时间，秦小墨自然做不得主。
　　秦墨和姜盛都默默地抬眸望向朗跃扬，眼见着他神情慵懒地点了点头。

　　遂，今夜的这场闹剧最后得以一顿丰盛至极的夜宵告终。
　　到头来，他们之中受伤的也只有张放的钱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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