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小姜，小张，你们跟我来吧。”沈秀英缓缓站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安然地躺在床上的沈鸢的躯壳，转过头对姜盛和张放说道。
　　姜盛点头，跟着从沙发上站起身。
　　张放紧随其后，遥遥地看了一眼沈鸢躯壳所在的大概方向——他其实看的是站在差不多位置的魂体状态下的沈鸢和风鸢。

　　沈鸢朝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潇洒地挥了挥手，用口型和他进行无声的告别：再见。
　　放放，让我们在人类的世界里再见吧。

　　张放也最后深深地看了沈鸢一眼，而后一声不响地跟在沈秀英和姜盛的身后转身离去。
　　走在前面的沈秀英没有回头，只有仍旧默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风鸢、沈鸢和原熹等四位贵生医院的非人类医护人员能够看到——
　　张放这个机灵的小伙子，巧借转身时自己身体所形成的视线阻挡，悄悄将左手背到身后，朝向屋里的几位竖起大拇指做了个“赞”的手势。

　　祝一切顺利。
　　愿我们能够在人类的世界里早日重逢。
　　鸢姐，你是最棒的。所以，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沈秀英打开了0918号的房门，带着对贵生医院同样轻车熟路的姜盛和完全不认识路的张放向原熹建议他们转移去的0960号随机房间走去。
　　0918号房的门扉在三人前后脚离开之后自动匀速闭合，最终落下了“咔哒”一声明显是房门落锁时发出的清响。

　　原熹的目光悄然从房门处收回，向她的同伴们微笑颔首：“那我们也开始吧。”
　　艾轶闻和两位同行的护士点点头，开始各司其职。
　　她们四个“人”将沈鸢的躯壳围了一圈，各拿各的仪器设备，动作熟练且快速地把沈鸢的躯壳给检查了一遍。

　　与此同时，沈鸢和风鸢也走到了床边的位置。
　　沈鸢静静地垂眸注视着看上去安然无恙、只是明显瘦削了些的属于自己的人类躯壳躺在洁白如云的床铺里，心中不禁思绪万千。

　　风鸢一边小心周到地关注着沈鸢的情绪表现，一边满怀关切地径直凑到了原熹的身边，也不管她检查躯壳的流程有没有进行完，就迫不及待、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小风筝的躯壳没问题吧？她如果现在回魂，对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影响？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身体和神魂都会比较虚弱，应该不会有其他后遗症了吧？这个虚弱的问题，你们后期给她好好地补补，应该也能够回到正常人水平的是吧？”
　　关心则乱的风老板娘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噼里啪啦”地一齐从她嘴里冒出来，一齐径直砸向了沈鸢的主治医生原熹。

　　正在辛勤工作的原熹：“……”
　　原熹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手下检查的利落动作始终未停。

　　“原本是都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如果你再这么在我们耳边逼逼下去，影响我们工作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站在沈鸢床另一边同样辛勤工作着的艾轶闻不紧不慢地幽幽答道，“患者为重，劳烦风老板娘往边上靠靠，别站得离我们太近碍事。”
　　——关心则乱状态下的风鸢的碎碎念简直就是强劲精神攻击，这种苦她吃过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吃第二次了。

　　“……你敢。”面对艾轶闻话语里赤/裸/裸的威胁，风鸢眼神当即一凛，咬着牙从喉间憋出了这样一句回答，周身属于厉鬼的危险气息若隐若现。
　　不过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脚步却还是很听话地往后退一步，给原熹她们腾出了更加宽敞与方便的活动区域。
　　经过多年熟识早已将风鸢的嘴硬心软给拿捏得死死的原熹和艾轶闻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默契一致地对风鸢口头上的象征性威胁选择了不予理睬。

　　片刻过后，原熹和艾轶闻就完成了检查。
　　原熹摘下手套，转过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结果的风鸢，而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沈鸢，微笑宣布：“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可以随时还阳。”

　　“那就好……那就好。”风鸢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能够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小风筝的身体因为她一厢情愿的选择造成了什么不可回转的损伤，那她一定会愧疚死了……虽然说，她已经死了。
　　好在她当时即便是自己想要小风筝以厉鬼的身份安然无恙、长长久久地待在她的身边，也没有把事情做绝，而是选择把小风筝托付给了贵生医院。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抉择。
　　有原熹和艾轶闻在，小风筝的身体在还魂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艾轶闻同样利落地摘下了手套，扔到了身旁护士推车上的垃圾桶里。
　　期间，她斜着眼睛瞥了风鸢一眼，看到她的眼里各种情绪交叉变换，差不多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故意在这时候开口毒舌道：“看来我们小风筝马上就可以和亲生母亲团聚了——怎么样，风老板娘，你这个‘后妈’现在有何感想？”

　　“……”风鸢无语至极地冲向她“口吐恶言”的艾轶闻翻了个大白眼，伸出手指指了指，神情“恶狠狠”地强调反驳道，“为了吃瓜宁愿选择不长眼的艾医生，请你听好了——”
　　“第一，我是小风筝最亲爱的姐姐，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后妈。”
　　“第二，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我们家小风筝妹妹这一边，永远支持我们家小风筝妹妹发自本心的所有决定。因为，我是一个既贴心、又开明的好姐姐。”

　　艾轶闻不以为意地听着风鸢说完了她的反驳，而后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啧，真酸。”
　　“听上去像是在自我催眠。”另一边的原熹也点了点头，对艾轶闻的判断进行补充道。
　　然后风鸢不出意外地恼羞成怒了，咬牙恨恨道：“……你们俩有完没完？！”
　　原熹和艾轶闻仍在那儿肆无忌惮地笑，但嘴上却是很有分寸地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了。

　　沈鸢伫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这般聪明，又哪里会看不出来，艾轶闻和原熹这是在有意调节氛围，好让不得不即将与她分别的风鸢好受些。
　　她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弯腰向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原熹，艾轶闻，真的很谢谢你们。”

　　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沈鸢动作的原熹、艾轶闻和风鸢当即止住了她们老友之间故作幼稚、嬉笑打闹的没营养“互动”，整齐划一地切换至了温柔和蔼的姐姐模式。
　　她们彼此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最终在她们三个非人类的互动中表面上态度总是不温不火、实则常常占据主导权中心的原熹莞尔一笑，率先应答了沈鸢的道谢，轻描淡写道：“不用谢，我们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真要说起来，我和轶闻还得谢谢你。若不是托你的福，我们两个恐怕很难再看到我们风老板娘主动向别人求助了——毕竟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别人在求她帮忙。”

　　生前的种种遭遇，使得风鸢将“求人不如求己”的信条刻入了魂灵。
　　作为朋友，原熹和艾轶闻固然欣赏风鸢的日益强大，但是却也不希望她总是孤身一个地去对抗这世间种种。
　　这一次她们能够在沈鸢的事情上帮上风鸢的忙，她们是真的很高兴。
　　至少这说明，在关键时刻，风鸢还是很拿她们当朋友的。

　　“是啊，小风筝，是我们应该谢谢你。”艾轶闻笑眯眯地注视着沈鸢，眼里充满了隔壁大姐姐的慈爱，“你选择撇开你风姐、早些回人间去是十分明智的。”
　　“因为你早一日回去，这傻大姐的孽债就好早还清一日。你自己也好少受点她的影响。”
　　横竖她们就是这样熟稔的关系，故而艾轶闻的这一番话说得丝毫没遮掩。
　　风鸢为了能让沈鸢以“厉鬼”的身份在人间行走，暗地里使用了逆天而为的禁术，纵使沈鸢对此并不知情，也会在悄无声息中因此而背负孽债。
　　简而言之，只要沈鸢做鬼，她和风鸢就都必须要为此承担相应的代价——天命不可违逆，她们试图用自损的方式来回避命运的齿轮，这代价无疑是巨大的。

　　风鸢的表情这下子是真的在霎时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艾轶闻，你少说两句又不会死。”见艾轶闻似是还想张口继续，风鸢连忙厉声打断。
　　——竭尽全力甚至于不惜动用禁术来帮助沈鸢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愿，她不想让沈鸢因此而产生心结抑或是精神包袱，更不想让沈鸢对她心生亏欠。
　　“还有，你说谁傻大姐呢？！”风鸢怒视着艾轶闻，神情极度危险。

　　然而同样是相当厉害的非人类的艾轶闻艾大医生一点都不吃风鸢这一套，不但丝毫不受她恐吓，而且还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她一对大白眼，语气凉凉地回答：“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况且小风筝那么聪明，你以为有些事情，只要我们不说，她就一直不会知道了吗？”
　　“风鸢啊，不是我存心要说你，但是你说你这样的话，和那些以爱为名对孩子实行过度保护的愚蠢家长有什么区别？”艾轶闻摇了摇头，一脸痛惜地批评风鸢，“还好我们小风筝足够聪明，才不会被你这样缺心眼的家长给耽误了。”
　　“风鸢啊风鸢，睁大你的鬼眼好好看清楚，虽然我们小风筝也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宝贝，但是人家厉害着呢——你这什么都不让告诉她、恨不得什么都不要她承担面对的一厢情愿，到底是在瞧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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