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风鸢被艾轶闻的话给哽住了。
　　她默了默，在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后无奈接受了现实：“……行，就你最有道理。”

　　风鸢当时决定出手搭救遇难的沈鸢，就是因为欣赏她的为人和能力，故而格外的为她的遭遇感到痛惜与不平。
　　风鸢对沈鸢的态度在赞许与欣赏之上，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尊敬，当然不会有任何看不起沈鸢的意思。
　　但是艾轶闻是对的，她不能过度保护沈鸢，那样只会害了她。
　　更何况，沈鸢未必需要她给予的远远超出她当时对她提出的请求范围的保护。

　　“此生能遇到三位姐姐，得姐姐们相助，是沈鸢的福气。”沈鸢也是第一次面临被夹在风鸢和原熹、艾轶闻中间的“修罗场”情景，居中调解的行为显然还有些生疏，“姐姐们的救命之恩，沈鸢没齿难忘，日后定然积善以还。”
　　沈鸢即使再具天赋，终究也只是人类小姑娘，伪装做鬼的资历也不过十年，修行能力和风鸢、原熹和艾轶闻这样的非人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她能够为她们做的事情，自然也远远没有她们能够为她做的多，所以再怎么感恩的心里话说出口，真的能允诺的，说到底也只有“日后定然积善以还”。
　　“若是有朝一日，我的计划能够成功，应该可以解救不少的人，那么姑且也能够算得上是一桩善事。而姐姐们的帮助，皆是我这最终善果的重要因由，沈鸢无以为报，只能‘借花献佛’，盼着能凭借这一桩善事的了结，为姐姐们的前路多积攒一些福德，作为回报。”

　　善因结善果，善事积福德。
　　虽然计划的主导者是沈鸢，风鸢等非人类只是给予了沈鸢一定的帮助，但她们也同样是促使计划成功的原因，也能够作为参与者获得相应的福报——就好像如若沈鸢的行动会招致怎样的孽债，她们作为参与者也会随之承担一定的责任一样。
　　福德之于风鸢，既可以帮助她折抵至今仍未还清的因为擅自插手干预人间事的重重孽债，又能够有利于她作为厉鬼的修行更上一层楼。
　　福德之于原熹和艾轶闻，亦是同理，不仅有利于她们在修行方面的深造，还对她们以后在贵生医院内部、甚至于更高等级的非人类组织机构中的地位升级具有相当的积极影响。

　　沈鸢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风鸢，神情温柔，坚定而又认真：“姐姐，我们来日方长。”
　　我们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适时的告别过去，是为了去拥抱更广阔的未来。

　　“好，我们来日方长。”风鸢笑着应道，黢黑的眼眸里荡漾起温柔而又破碎的粼粼波光。

　　“所以说我们小风筝聪明呢。”艾轶闻也转眼过来，笑意盈盈地注视着沈鸢，“你想得开这一点就对了——姐姐们的寿命不出意外的话都长着呢，无论你什么时候报答我们都不打紧，你只管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好了。”
　　“反正只要你做的是好事，姐姐们作为你的救命恩人，在老天爷发放福报的时候就都能到你那里分一杯羹，可不就是你给我们的最好回报了吗？”

　　“是这个道理没错。”另一边的原熹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眼神温柔地看着沈鸢：“小风筝，别着急，慢慢走。姐姐们在前方等你。”

　　“嗯。”沈鸢点了点头，感觉眼眶似是微微发热。
　　“虽然可能会比较慢，但是我会努力前行，争取早日和姐姐们再次相遇的。”她微笑着牵动了下嘴角，郑重地向姐姐们做出许诺。
　　而后，她侧眸定睛望向风鸢：“风姐，我们开始吧，我准备好了。”

　　“……好。”风鸢轻声应道。
　　她已经默默地凝视了沈鸢良久，目光专注而又温柔，就像是一个依依不舍却不得不即将送别自家宝贝女儿的老母亲，倒是确有几分艾轶闻曾经打趣过她的“像是个溺爱女儿的后妈”那味儿了。

　　在沈鸢主动提出开始还魂仪式的那一刻，原熹和艾轶闻分别转头，无声默契地和自己的随行护士对视了一眼，接着各自走了几步，最后站定在了沈鸢床边的四个角上。
　　无声的光河分别自她们的脚底缓缓地流淌出来，飞快地交织汇聚成一个光芒低调的光阵，将沈鸢、风鸢和沈鸢的躯壳包容在阵法的中心。
　　——没有多说一个字，她们就自发性地秉持着“帮忙帮到底”的原则，自主选择留下来为沈鸢的还魂仪式护法。

　　风鸢默默地用余光将她们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心里感动，但克制住了，嘴上没有表达。
　　她仍像是永远都看不够似的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沈鸢。
　　又静静地看了沈鸢好一会儿，风鸢方才缓缓地抬起右手，轻轻地覆盖在了沈鸢的眼睛上，柔声道：“小风筝，我们人间再见。”

　　沈鸢浓密的睫羽在风鸢微凉的手下如同蝴蝶扇动翅膀般轻轻颤动着。
　　听到风鸢与她告别，她当即低声“嗯”了一声。
　　沈鸢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风鸢柔情似水的下一句话语接踵而来：“生死有命，阴阳洞明。命数未绝，应居人间——生魂归位。”

　　沈鸢顿时感到自己的精神骤然间一阵恍惚。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风一样地消散了，正在轻飘飘地向有阳光的温暖之地吹去——
　　渐渐的，她感受到了灼热，温度从点点暖意无声而又迅速地弥漫至她的全身，像是夏日艳阳一般，很快便把她烤得浑身发热。
　　一时之间，沈鸢觉得自己的灵魂似是着了火，正在宛若流星一般坠落。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
　　沈鸢因为被风鸢用手蒙住了眼睛，又在风鸢开口时就自觉地闭上了双眼的缘故，对自己还魂时的具体情形一无所知。

　　然而，亲手施法送她还魂的风鸢却伫立在原地，再清楚不过地看到沈鸢的神魂在轻轻地飘向躯壳融入之时忽而被一层火焰一样的灵光悄然笼罩，它们摇曳着将她簇拥在怀里，然后一点一点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神魂送进了她的躯壳。
　　紧接着，那些灵光渐渐黯淡，随着沈鸢的神魂，极其低调而又隐蔽地缓缓没入了躯壳。
　　那灵光的样子，风鸢怎么看怎么眼熟。

　　在察觉到那些灵光存在的瞬间，风鸢猝然抬眸，万分惊诧地望向了正在默默为她护法的原熹和艾轶闻。
　　作为认识了上千年的老朋友，她当然认得这两位老友灵力所化的具象模样。
　　纵使她当初为了让贵生医院庇护沈鸢使用了一张贵字令牌，但是那仅仅是用作保沈鸢的命的，根本不至于让原熹和艾轶闻两位亲自为沈鸢做法，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力量好在她还魂以后还能以另一种无声而又温柔的方式默默地庇护着她……
　　这样的情义，俨然已经不是用寻常的语言就可以轻易概括的。

　　风鸢望向原熹和艾轶闻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格外的认真，她向她们郑重道谢道：“谢谢。”
　　谢谢你们愿意帮我，谢谢你们这么疼爱小风筝，谢谢你们……不仅由得我胡闹，还愿意和我一起顶着风险，再护佑小风筝一程。
　　她们虽然是朋友，但是她只是个只需要顾好自己就可以的逍遥厉鬼，而原熹和艾轶闻的身份性质与她完全不同，以她们的身份和使命，能够为她和小风筝做到这一步，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够意思了。

　　“应该的，风老板娘客气了。”原熹勾了勾嘴角，一脸云淡风轻地轻笑答道。
　　艾轶闻拒绝肉麻，直接很煞风景地冷哼了一声：“你省省吧——我们帮的是小风筝。”
　　这一回风鸢没有再给她呛回去，而是一脸郑重地又一次道：“总之，谢谢你们。”

　　“哦。”艾轶闻冷漠地敷衍了一声作为回答，继续拒绝感动，“麻烦风老板娘你专注施法，少和我们这群护法的打岔。等会儿我们给小风筝做检查，也烦请你别再来干扰我们——不然到时候小风筝若是哪里出了差错，就都是你的问题，你少拿我和原熹说事。”
　　原熹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很难不赞同。”

　　风鸢：“……”
　　艾轶闻你丫的，现在不存心欺负小风筝了，开始转头欺负她了是吧？！
　　还有原熹，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大小姐，和艾轶闻一起待久了怎么就“近墨者黑”了呢？！

　　还魂仪式顺利结束，原熹和艾轶闻再次携手确认了沈鸢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后便兵分两路。
　　原熹和随行护士留下继续给沈鸢做复查。
　　艾轶闻双手插兜走出了0918号房，径直走向了沈秀英他们所在的0960号房。

　　驻步，抬手，叩门。
　　在得到房中人“请进”的回应以后，艾轶闻有条不紊地刷卡开门，推门步入了0960号随机房。

　　沈秀英和姜盛、张放显然听取了原熹的建议，正坐在0960号房的沙发区喝茶。
　　璧冷春的香气满溢在整个房间里，闻上去既冷静又温暖，既清新又浓郁。
　　艾轶闻一推门进来，沈秀英还有坐在同一排的姜盛和张放就都下意识地闻声抬眼，目标一致地向门口处望了过来。
　　沈秀英在发现来者是艾轶闻以后，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秀英姐，恭喜。”艾轶闻在与沈秀英四目相接的第一时间，便笑吟吟地向她道贺道，“我们给鸢鸢做好检查了，结果是一个您和我们都期盼了很久的好消息——鸢鸢的身体机能基本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根据我们的推断，如果接下来鸢鸢的体征依然这样稳定，不出意外的话，她很有希望会在一周以内苏醒。至于具体会是一周里的哪一天，还得看她接下来精神意识的恢复进度。”
　　“不过根据当前的恢复速率来看，鸢鸢最迟会在七天后苏醒，实际能往前推几天醒来，那就得看鸢鸢自己了。”

　　沈秀英愣愣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刹那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似是骤然间大梦初醒，又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一场白日美梦。

　　“秀英姐，恭喜。”艾轶闻很快就走到了沈秀英的面前，又向她笑意盈盈地重复了一遍，用含笑的眼神默默地向一脸难以置信的沈秀英传送笃定。
　　她稍稍弯腰，伸手抱住了沈秀英，挨近了她的耳畔，再次用温柔且坚定的语气含笑宣布：“秀英姐，恭喜您如愿以偿。您再等一等，就能够再见到您的鸢鸢了——会向您笑、向您闹、向您撒娇的活生生的鸢鸢。”

　　坐在一旁的姜盛和张放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沈鸢的还魂仪式很顺利。
　　如愿听到这一结果的姜盛和张放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姜盛：“阿姨，恭喜。”
　　“那可真是太好了。”张放肉眼可见的喜上眉梢道，他目光如炬地看向沈秀英，眼神里和话语里充满了前途明媚的希望，“阿姨，鸢姐她马上就能醒过来见您了！您尽管放心好了，鸢姐她一定能够一点一点地好起来的，一切都会一点一点地好起来的。”

　　“……嗯。”沈秀英张了张嘴，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沉默过后，她再开口之时，嗓音中已然带上了不可抑制的哭腔。

　　虽然只是一个预判性的消息，但是光是这一天，沈秀英便真的等了好久。
　　她根本就不敢回想，在她以前疯了一样试图追寻鸢鸢逝去的脚步的那段时间里，她根本就不敢停下来睡觉，因为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开始控制不住地做梦，一遍又一遍地梦见医生笑吟吟地告诉她，她的鸢鸢马上就可以苏醒了。
　　然后梦醒过后，是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沈秀英生怕自己还是在做梦，连忙伸出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待到清晰的疼痛信号沿着神经一路上传至她的大脑中枢，她才总算是在这一片美梦般的虚幻里捕捉到了一丝可以依赖的真实。

　　沈秀英把自己掐得很疼，但她却很高兴。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她的眼角不自觉地溢出了些许泪水，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被掐疼的，还是因为喜极而泣。

　　沈秀英抬起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艾轶闻。
　　“谢谢……真的谢谢……”沈秀英伏在艾轶闻的一侧耳畔，呢喃似的泪眼朦胧地哽咽道，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
　　——好在这一次，真的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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