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姜盛带着张放来到了贵生医院。
　　美其名曰“张放闲来无事，想要来看看他做义工的地方”，实际上是要带张放去九楼的“昼夜生”VIP病房区拜见沈秀英。
　　风鸢和沈鸢俩以魂体状态紧随其后。

　　姜盛已经在贵生医院内做了蛮长一段时间的义工了，对贵生医院的位置布局和主要人员也已经熟悉得七七八八。
　　他带着张放和看不见的风鸢、沈鸢两姐妹，陆续在路上和偶遇的“人”们打了几个招呼，就很快来到了沈鸢躯壳所在的0918号房门前。

　　姜盛站在最前面，抬手叩响了0918号的房门。
　　沈鸢的母亲沈秀英恰好在房里，听到敲门声后，很快就来给姜盛他们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她曾在贵生医院里见过几面的姜盛和她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张放的时候，沈秀英不由得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为何来敲门。

　　然而沈秀英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就听到门外的姜盛态度良好地向她主动做自我介绍道：“阿姨您好，我是姜盛，是医院的义工，大家都叫我‘小姜’。”
　　“您还记得我吗？我之前和尹护士长一起来给您送过花。”

　　“嗯。”沈秀英微微点头肯定道，“小姜，我记得你的——我听他们说，你是央京大学的高材生。”
　　还是她家鸢鸢的直系学弟，和她家鸢鸢一样优秀。
　　随后她看了眼站在姜盛身边的张放，眼里的不解仍未散去：“小姜，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这次轮到姜盛点头了。
　　他稍微侧过了一些身子，向沈秀英介绍张放：“阿姨，这位是我在大学里认识的好朋友，张放。您可以叫他‘小张’或者‘放放’。”

　　“……咳。”听到姜盛这么介绍他，张放止不住地打了个岔，战术性地清了一波嗓。
　　虽然他很高兴听到盛哥亲自认证他们两个是好朋友，但是“放放”是他的小名，他个人不是很能够接受——因为这个称呼听上去真的一点都不符合他猛男的人设啊啊啊啊啊！
　　通常就他家里人和他鸢姐会这么称呼他，横竖他们关系好，张放便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若是让他从刚认识的人嘴里听到这一个称呼，他真的是怎么想怎么尴尬。

　　为了避免更深一层次的尴尬，张放的小脑瓜忽而灵机一动，主动掌握了话语的主导权：“阿姨您好，我是张放，是这位‘小姜’的好朋友。”
　　张放先摊手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姜盛，然后又把手翻过来，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胸前示意自己：“您叫我‘小张’就好。”
　　“好的……你好啊，小张。”沈秀英向张放微微一笑，憔悴疲惫的神情丝毫没有掩盖去她眉眼间沉淀已久的美丽与温柔。

　　沈秀英给出的反馈太过于正面和良好了，以致于张放有些意料之外的懵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立马转头向姜盛投射去求助的目光。

　　姜盛会意，当即微笑着接话道：“阿姨，是这样的，我们受人所托，现在有些事情想要麻烦您——您方便让我们进去和您细说一下么？”
　　“方便。”沈秀英分别看了一眼姜盛和张放，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了姜盛的提议，将他们放进了门去。

　　房门闭合，沈秀英引着他们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她正打算起身给他们二人倒水，姜盛就自觉地帮她搭了一把手。
　　沈秀英烧开水，他帮忙拿杯子；沈秀英取茶叶，他帮忙摆杯子——若是有不知情的外人看见了，恐怕得以为他们俩是一家人。
　　殊不知，姜盛是在替碍于现状不能帮沈秀英打下手的沈鸢在做事，让她看着两个人在她面前忙来忙去，总比让她看到在她的病房里只有沈秀英一个人在忙东忙西的好。

　　姜盛主动负责了干活，张放也不好闲着，但眼下又实在没其它活可以给他干，张放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向沈秀英阐明来意的任务，明显底气不足地开口道：“阿姨……虽然说出来您可能很难相信……我们其实是您女儿沈鸢的朋友。”
　　在沈秀英看不到的地方，风鸢悄悄地给张放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或许是因为有来自风鸢的加油鼓励的暗中加持，张放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话的语气渐渐比刚才更足了一点：“今天我们冒昧地直接上门来拜访您，其实是受鸢姐……您的女儿的委托，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您帮忙。”
　　说完这一句，张放又停了下来，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秀英对此的反应。

　　未曾想到，沈秀英听了之后竟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情绪反应。
　　她把水分别放到姜盛和张放各自的面前，只抬眸静静地注视了他们片刻，一语未发。

　　张放被她看得心慌不已，有一阵更是几乎屏住了呼吸，紧张得差点喘不上气。
　　他先是瘪了瘪，而后看一旁的姜盛也一副从容淡定的安静模样，内心忍不住逐渐崩溃，正要开口向沈秀英详细解释，努力证明自己不是骗子，却在临开口前听到她平静而又淡然地回应他道：“没什么难以相信的，我相信你们。”
　　“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很久了。”沈秀英的眼底居然映现出了希望的曙光，温暖而又明朗——她听说了他们有违“常理”的来意竟丝毫不觉得诧异和震怒，反而明显很高兴。

　　不明所以的张放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机械性重复：“……什么？您等我们很久了？”
　　——如果他脑子没有出问题的话，今天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于是，张放再次一头雾水地转头望向姜盛，清澈而又愚蠢的目光中透露出诚挚的询问：“……盛哥，我是不是应该和阿姨认识啊？”

　　当然不是。
　　根据姜盛的了解，在此之前，张放连贵生医院都没怎么踏足过，更别说是作为VIP病房区域的主楼九楼了。
　　因此，姜盛向张放轻轻摇了摇头作为回复。
　　得到姜盛回答的张放十分不解：既然他和这阿姨是第一次见，那么她是为什么会相信他，又为什么要等待他们的到来呢？

　　比起姜盛的沉默和张放的疑惑，沈秀英这个被找上门的人反倒表现得格外淡定，只见她微微一笑，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我相信你们是鸢鸢的朋友，受她委托来找我帮忙。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找我。”
　　“没别的原因，我只是足够相信我的女儿而已。”沈秀英说起沈鸢，语气里满是自豪，“鸢鸢她那么的坚强，那么的聪明，那么的有天分，当初若不是我舍不得，她甚至能够成为人类中少有的修行者——所以我相信，只要她还没有死透，就一定会想办法回来找我的。”
　　因为她们母女俩，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
　　关于沈鸢出事前在做的事情，沈秀英至今仍未得知，但是她就是单纯地相信她的女儿，相信沈鸢坚持去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相信沈鸢甘愿为此去承担随时可能遭遇死亡的风险是值得的，相信沈鸢一定会回来找她，就算沈鸢是真的死了，也一定会回来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沈鸢。
　　她是天才，是天使，是她毕生的骄傲。

　　“哪怕她自己暂时没有办法来见我，那也肯定会有其他人替她过来找我的。”沈秀英与沈鸢有五分相像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与沈鸢有十分相似的狡黠，“你们看，我没猜错吧？”
　　这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使得姜盛和张放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听到沈秀英用这般温柔而又骄傲的语气提起沈鸢，将自己这些年的漫长等待和苦苦坚持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张放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一种宿命感悄然漫上心头。
　　“您没有猜错。抱歉，是我们来晚了。”姜盛柔声回答道。

　　默默地隐身在一旁的沈鸢眼眶也跟着红了。
　　只是她现在还是魂体状态，没有眼泪可以让她哭出来。
　　风鸢见状柳眉轻蹙，伸手半揽过沈鸢轻拍着她的肩膀，倾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安慰了几句。
　　沈鸢没有说话，只红着眼睛听着，一边目光继续凝视着沈秀英，一边表示会意地点头。

　　在此之前，沈鸢曾不止一次地以厉鬼风颂的身份偷偷来看望沈秀英，有的时候是在贵生医院，有的时候是在她们的小家里。
　　感觉既幸福，又心酸。
　　幸福的是虽然换了一种方式，但是至少她还能够陪伴在母亲的身边。
　　心酸的是她无法让母亲知晓自己的存在，她们母女二人不得不承担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被迫分离的痛苦。

　　但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最优解了。
　　为了更好地保护沈秀英，沈鸢不可能告诉她所有的事情，不能告诉她她一直在做的事情，更不能让她她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除非己方已然胜券在握，否则这些真相将永远是横亘在她们母女之间的秘密。
　　甚至有一些秘密，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也仍旧会是她永远不会对沈秀英宣之于口的秘密。
　　当年出事前暗中追查的沈鸢是如此，如今打算还阳后开展复仇计划的沈鸢亦是如此。

　　因为真相本身有时就是一把带着血的刀。知道的越是多，便越是危险。
　　而沈秀英只是一个寻常普通的凡人，又无甚出身背景可以依靠，在张家这样心狠手辣的庞大势力面前，保全自己于她而言是一件很艰难且很危险的事情。
　　所以沈鸢和风鸢此行从始至终都不打算现身，她们只是暗中跟来了，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张放兀自难过了很久，几次想要试着说话却都欲言又止，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丧了下来。
　　姜盛理解张放，他是在由衷地为沈鸢母女两人觉得委屈和不平，故而才会这么长时间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队友自己攻克了自己，姜盛只好随机应变，主动接过了继续与沈秀英对话的任务：“阿姨，是这样的……”

　　“笃笃笃。”
　　姜盛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口，就被门外突然间响起的一段“不凑巧”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一道清晰的感应解锁声随之响起，门外的人开门进来了。
　　姜盛等人循声向房门口望去，抬眸正好看到大门缓缓敞开、艾轶闻和原熹这一对“黄金搭档”先后从门外走了进来。

　　“秀英姐，难得有客人啊。”领先一步进来的艾轶闻双手插着兜，笑意盈盈地扫了姜盛等人一眼，看上去对他们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
　　“是啊。”沈秀英含笑点了点头。

　　艾轶闻笑了笑，转过头也干脆利落地向姜盛点了个头，便算是和他简单地致过意了。
　　接着，她转过身，走在她身后一步的原熹顺势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另外两名护士分别推了一辆推车跟在了艾轶闻和原熹身后。
　　原熹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完全无视了近在眼前的风鸢和沈鸢两魂，也如同方才的艾轶闻一样，神情自然地给沈秀英和姜盛简洁明快地打了个招呼。

　　简单地和他们打完招呼，贵生医院的知名医生兼沈鸢的主治医生原熹便无缝衔接进入了开工模式。
　　她转过头，身后跟随着的护士小姐立马会意，动作麻利地从推车某处取出了一袋崭新的医用手套，干脆地拆开，敞口递到原熹面前。
　　原熹一边有条不紊地将医用手套戴上，一边温柔细心地给沈秀英提前打好“预防针”：“秀英姐，我们来给鸢鸢做定期检查，要比较长时间，您可千万别着急啊——都是常规检查，就是这次要检查的项目比较多，所以会比较费时间。”

　　“……好。”沈秀英答应道。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止不住担心地遥望了仍然躺在床上安眠着的沈鸢一眼。

　　她就知道。
　　原熹看了眼沈秀英，眼底浮现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您要不换个地方？正好您今天有客人，可以和您的客人们去0960号随机房里坐一坐，最近0960号房里我们尹护士长备的茶正好是您喜欢的璧冷春。”原熹真诚建议道。
　　一旁同样戴好了医用手套的艾轶闻也在说：“是啊，秀英姐，您要不带人去0960号房吧。这样的话我们谁也不会耽搁事情，等你们谈好事情回来，我们这儿应该也就检查好了。”

　　毕竟有些医疗程序，就是看上去吓人。
　　沈秀英要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话，只怕是当事人沈鸢觉得没什么的，落在她眼里就都是受苦受累的惨事了，然后又暗自心疼个好半天。

　　沈秀英短暂地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原熹和艾轶闻的好意。
　　她默默地与原熹、艾轶闻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对此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随和的姜盛和张放，略一思忖，最终还是点头接受了原熹的建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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