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央京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偶阵雨。
　　在此时，姜盛正走在群英街分道的某一条小巷，很多走在路上的行人们纷纷开始奔跑，有的直奔目的地，有的暂且先找一个可以遮挡风雨的落脚点躲雨。
　　大小道路上的车辆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堵，等待的刹车示意灯远看上去连成了一片，像是一排错点在了白天的灯笼。

　　有人因为这一场偶阵雨而变得愈加的行色匆匆，在各地形成一道道流动的忙碌的风景线，自然也总有些人、有些地方不为此所动，仍旧原本该干嘛就干嘛，从始而终的从容不迫。
　　后者所涵盖的地方清单里，理应有央京城内各座尖端商务大厦的名字。惟则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坐落于央城区中心繁华地带的精英大厦，自然也名列其中。
　　作为央城区乃至于在央京城内都有名有姓的地标性建筑，精英大厦设计出色，身价昂贵，矗立在那里就是一个稳当当大写的沉静而又有品位的“有钱”，仿佛外界的风雨也好，纷乱也罢，皆与它无关，无论日晒雨淋，它自是岿然不倒，处之泰然。

　　在位于精英大厦二十五楼的惟则律师事务所总所的一号会议室里，一场合伙人日常会议刚刚落幕。
　　大老板张思剑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稍稍落后他一些的是参会的其他几位高级合伙人，其次是二级合伙人，然后是有资质升级为合伙人的资深律师……几十个人，无一不衣冠楚楚，气场成熟，心照不宣地按照着各自在律所内的职位等级先后迈出一号会议室，纷纷向自己的办公室或独立工位走去。

　　待走到前往各位合伙人独立办公室的走廊分岔口的时候，张思剑有意徐徐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正打算踱步回自己办公室的陈希平，文质彬彬地微微一笑：“老陈，有空吗？我们去你办公室简单地聊几句？”
　　“好。”他们私底下时常会针对律所发展及专业领域相关的问题展开讨论，故而陈希平对张思剑的主动提议不疑有他，当即便微微颔首，欣然应允了他的话。

　　他们并肩走回了陈希平在惟则律所的独立办公室。
　　陈希平喜静，又是个做学术的，因为兼职又做教授又做律师，所以常年业务繁忙，加入惟则律所合伙人队伍的时候特意和张思剑提了，要了间位置较为偏僻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距离主要办公区和会议室虽然远了些，但是胜在清静，窗外的景致亦是不错，很适合陈希平在沉吟时眼神没有焦距地远眺窗外放空思考。
　　只是难免他们在一起多走了一会儿。
　　他们闲聊了几句生活上的琐事，这段路程就这么过去了。

　　一进办公室，陈希平就自然而然地走到茶水台边上，拿出茶具和茶叶，丝毫不嫌麻烦地给张思剑现煮了一壶他颇为喜爱的春生茶。
　　张思剑则理所应当地径直走到了沙发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陈希平完成煮茶的整套动作，仿佛方才在走廊上口口声声地说“简单地聊几句”的人不是他。
　　显而易见，张思剑实质上并不想仅仅同陈希平“简单地聊几句”。

　　时间悄然流逝。
　　直到陈希平终于沏好了茶，将新鲜入盏的春生茶轻轻端放至张思剑的面前，张思剑适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中略带着些感慨：“老陈啊，今年求知杯的参赛作品你看了吗？”
　　听他这稀松平常的口气，如同现在进行的话题与刚才他们在走廊上展开的日常闲聊无异。
　　可倘若真的与之无异，张思剑又怎会特地跟着他多走了那么一段路，非要进到他办公室里面再说呢？

　　陈希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张思剑此刻的举止表现，试图从中窥探出些许端倪，与此同时，他价值千金的大脑也在一刻都不停地暗自思忖着。
　　只可惜张思剑是个道行高的，不仅泰然自若地任由他看，还偏生让他看不出任何破绽。
　　不过陈希平也是个相当聪明的。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他还可以琢磨张思剑说话的内容。

　　求知杯……
　　求知杯即是姜盛和邵斯明前不久同除了张放以外都是学霸的学长学姐们一起抱团组队所参加的那个课题研究项目比赛，每三年举办一次，学术底蕴深厚且赞助商实力丰厚，因此含金量很高。
　　求知杯作为业界数一数二的高校竞赛，十分注重综合评价，邀请的评委不是各专业领域理论界的学术大牛，就是实践界的行业大佬。履历惊人的惟则律所创始人张思剑和央京大学宝藏教授陈希平不出意外地也在其列。

　　“说来惭愧，最近我的日程有点紧，直到今天现在才好些，所以今年求知杯发来的参赛作品都还没来得及看。”听张思剑这么问，陈希平抬头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故作无奈道，“正打算接下来抽空看呢，没想到被你给先一步抓包了。”
　　“老张啊……你这是想卷‘死’我么？”陈希平一边略微垂下眼帘，行动自然地给自己也沏了一盏茶，一边语气亲近地与张思剑调笑道。

　　惟则律所谁人不知张大老板虽然生得斯文儒雅，一表人才，但却是个气场极强的，不苟言笑或是日常礼貌含笑的时候，带给人的观感往往比从头到尾都习惯性冷着脸的人还要吓人。
　　全所上下，也就几位职位和成就整体而言稍次于张思剑一些的高级合伙人胆敢这么语气自然地与他说话了。
　　诚然，陈希平也是这其中的一人。
　　毕竟无论是作为“央京四大律所”之一的惟则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还是作为高校界综合实力排行第一的央京大学顶尖院系的重量级教授，都足够陈希平在外界认知的个人成就轻松达成“社会成功人士”的目标了。

　　“我也就前不久抽空看了一点，又哪里好意思来卷你？”张思剑轻笑了一声，同陈希平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你还没开始看，所以暂时还不知道——尽管我现在只看了一点点，但是光是我看到的那‘一点点’，就已经足够惊人的了。任谁看了，都要不由自主地慨叹上一句，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张思剑的脸上如他所说的满是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老陈，估计再过上个几年，我们这些老家伙，就都会被他们这些新秀们给刷下去了。”

　　听到张思剑这么说，陈希平不由得跟着轻笑了一声，眉眼间的神色满是欣慰：“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些都是理所应该的，不是吗？不然，我们这些做人老师的，不就没有存在的现实意义了吗？”
　　“确实。”张思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陈希平的这一番话表示了由衷的认可，一脸有感而发地继续向陈希平夸赞道，“单我看的那一点里，就有不少来自你们央京大学的学生参赛，不但基本功很扎实，而且逻辑思维和观点表述也都很成熟——由此可见，老陈，你们教得很好啊。”
　　“是孩子们本来就都很聪明，能考上央大的，自然都是好苗子。”许是在他的多年任职生涯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天才和人才，陈希平在为人师方面向来不敢居功甚伟，连忙谦逊道。

　　张思剑端起面前的春生茶浅啜了一口，目光颇为期待地含着笑道：“那你可得替我们所多留意留意，如果有中意的人才，就试试看能不能拉到我们所里来，也好扩充一下我们所的新生代力量嘛。”
　　陈希平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张熟悉的脸庞。
　　“好，正好我也想试试。”陈希平点头答应道，“不过我们先说好，到时候我要是真招揽过来了，老张你可千万不能小气，一定得给我把该给他们的待遇都给足了。”

　　张大老板闻言，不禁哈哈一笑，当场就干脆利落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自古名师出高徒。老陈你的学生，那自然是高徒。我们所的人才待遇究竟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尽可以放心，只要你能给我们所招揽来你们学校的好苗子，我不仅会让所里把该给他们的待遇都给足，甚至还愿意自掏腰包，为你的高徒们额外增加一些福利和补贴，你觉得如何？”

　　听到张思剑这么说，陈希平不由得也笑了。
　　他轻点了点头，对他刚才说出的这一番话表示认可。
　　张思剑说得不错，惟则律所作为央京四大律所之一，声名远扬，业绩喜人，要么不花钱，一旦要花钱，出手向来都是大手笔。
　　作为律所最主要创始人的张思剑平日里更是出手阔绰，毕竟他家里的经济条件本来就好，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诸如“钱是赚出来而不是省出来的”、“一分价钱一分货”、“该花的钱千万不要省”这一类的观点。

　　两位合伙人一拍即合。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

　　这一天，恰好也是张靳和花容的结婚周年纪念日。
　　两位老总早就约好了，这一天晚上各自都早点下班回家，在家里一起吃个烛光晚餐庆祝一下，顺带着夫妻俩难得地在一起喝喝酒、回忆一下过去恩爱而又美好的往常片段。
　　在关于张靳的流言蜚语爆发以前，这原本是一场令人无比期待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活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事与愿违这种常事也在这一天的他们夫妻俩身上，发生了。

　　率先回到家的是花容。
　　她下午在据离家更近的分公司办事，所以自然而然地领先了她老公张靳一步。

　　花容按照原先所计划的那样，回到家后简单地收拾装扮了一下自己，而后便坐在客厅里等待张靳如约回家。
　　出于对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活动仪式感的尊重，她特地回家后褪去了通勤的制服套装，换了一条丝绸质地的粉红色礼服裙，看上去既温柔又妩媚。
　　花容姿态优雅地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安安静静的，唯有时不时地望向大门口的复杂眼神暴露了她实际上心神不宁的情绪。

　　张靳素来都是守约守时的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提前到家了的花容坐在家里没等多久，结束了总公司一天工作的张靳就准时地抵达了。

　　“你回来啦。”张靳一进门，便不出意料地得到了花容的柔声欢迎。
　　张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专注地凝视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他迎过来的花容，眉目间的神色温柔至极：“我让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也才刚准备好不久。”花容向他莞尔一笑道，“分公司本来就离家近，再加上今天的工作结束得早，所以我早走了些。”

　　“是我失算了——我还以为我早走了这么些，肯定能比你早到家呢。”张靳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望向花容的眼神里满是偏爱与宠溺。
　　他大步向她走去，在她继续向他款款走来的时候，动作自然地张开了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了自己温暖而又宽阔的怀里。
　　“老婆，结婚纪念日快乐。”他在她耳边柔情似水地低声道，“一眨眼，我们都已经结婚三年了……要猜一猜我今年给你准备了什么周年礼物吗？”

　　花容安心地将自己依偎在张靳的胸膛，轻笑拒绝：“不要——除非你先猜猜我今年打算送你什么？”
　　她的脑袋轻轻靠在张靳的脖子边，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水剪瞳因为这一动作的缘故，自然而然地视野微微向上。
　　说话间，花容拿脑袋轻蹭了蹭张靳，就像是一只本能地通过使用自身肢体语言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亲昵之情的小动物。

　　张靳没有言语，事实上却一直都很享受花容给予他的这种依赖。
　　感受到她在他颈边的轻蹭，张靳一如既往地抬起手，温热而又宽厚的掌心轻轻地揉了揉花容的脑袋。

　　拥抱未歇，花容的余光不经意地划过窗外。
　　繁华美丽的央京城开始入夜。
　　夕阳温暖，晚霞绮丽，高级住宅区的居住环境本就秀丽养眼，拥有高级自净功能和智能家居清洁系统加持的大平层公寓里更是仿佛永远都窗明几净……
　　满目皆是恍若无事发生的岁月静好，宛如这一天当真从未下过雨。
　　即便是滂沱大雨，在此时此刻的这里，也好像看起来毫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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