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舌战（娱乐圈）

　　有我呢。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放心。顾予安当时还笑了笑，她在想，她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就是在莫家这一辈里占着老大的身份吗，一米六几的个头非要活出个顶天立地的姿态来，从小到大背的锅用皮卡拉去北京天桥扶贫助困，都够流浪汉人口一个的。
　　顾予安虽然嘴上没说不同意，不过心里已经盘算好阳奉阴违，她不仅对自己独善其身的秉性门儿清，更熟谙莫唤笙心甘情愿给莫家老小做牛做马肝脑涂地的臭德性。

　　她知道，她即便早就离家出走，但是身上割舍不断的一半血脉还在，要莫辞认可这样的感情和要莫唤笙忤逆莫辞一样困难。她们想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不管怎样，这天就算塌下来，莫唤笙甭想一个人顶着。
　　顾予安心里这么想的，不过没说出来。她开门送莫唤笙出去，两个人说说笑笑如常交谈，犹如关系融洽的同事。

　　当房间再次回归寂静的时候，顾予安背靠着墙深呼吸一口，甜蜜之余她还感觉茫然。

　　顾予安从来没谈过恋爱，她演过的角色比如《与天弈》的鱼之灯，因为清冷孤高的人设，和男主的感情戏就挺淡，清汤寡水到吻戏都要上热搜的地步；又比如《手可摘星辰》的小蝶，又太浓烈，恋个爱要死要活的。
　　虽然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但是普通人的生活不都是平平淡淡的吗，哪有这么容易走极端。

　　她不知道自己谈恋爱是什么状态，一脉相承的脉支离破碎的，爸妈如胶似漆的时候她还小，长大点儿懂点儿事的时候，她妈又变成遗孀，家破人亡的二婚更没什么取经的意义。
　　要说唯一可借鉴的不过是结婚几十年恩爱如初的莫辞和叶念，但是参考着参考着又在想学识渊博秀外慧中的她姥姥当年瞎的到底是哪只眼？

　　又或许爱情这回事本来就不是眼光决定的——
　　顾予安实在不知道莫唤笙喜欢她什么，她的自我评价挺客观，孤僻、散漫、懒怠甚至还厌世……总归不是什么优点，唯一亮眼的只不过是脸真的非常漂亮。

　　想起摆在莫辞书房里用相框框起来的一张军装旧照，老头年轻的时候浓眉大眼英姿飒爽，老太太每次和老头对视的眼神都极尽爱慕，她不由噗嗤一笑，这总不会是家族遗传吧？
　　收拾好东西从客房出来的闵丽丽还疑心自己幻听，只见杵在门边的她家艺人笑容都快咧到耳根。

　　闵丽丽：……大早上的，这别是个傻子吧。

　　一进入片场，顾予安就自觉地收起这股不对劲的傻气，全身心地投入角色的演绎之中。
　　拍这部戏并不轻松，至少对于顾予安来说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莫唤笙在，她的心态和往常都不太一样。

　　撇开牵线木偶一样的小时候不谈，她当演员的初衷其实挺简单，赚钱。带她的第一个经纪人覃陶从最开始就筹划的商业路线，又捡着爆红IP《与天弈》的大便宜，接不完的代言合作，赚的盆满钵满，可惜不知道变通，一条胡同走到底。清冷路线不吃香，这缕乘东风起来的火就渐渐熄了。
　　覃陶本来是做助理的，带火一个流量小花算是功成名就——仅仅对外而言，毕竟关起门来她几斤几两嘉映文化还是门儿清。人还挺飘，铲子刚碰着土都不用撬就自个儿闻着味儿跑去一家小作坊里担任艺人总监。

　　收拾烂摊子的祁俊是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顾予安被覃陶惯坏的流量病，从一堆古偶玛丽苏里面剑走偏锋地挑出同性恋的剧本，让造型师拿着剃头推子给顾予安捯饬个半边剃掉半边留长的朋克发型，本来都做好被这长着一张神仙脸的流量小花问候全家的准备，哪知道这丫头盯着镜子瞅半天竟然说——
　　“再来个断眉吧。”

　　她的眼神一改往常的懒散平淡，眉尾飞扬，透着股执拗。
　　祁俊当时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

　　导演史礼心中小蝶的人选其实不是顾予安，而是一个去年在电影界崭露头角的新人，可惜新人未成年，家长不愿意孩子拍摄这类题材大胆的电影。史礼无奈，只好公开试镜。顾予安是当天参与试镜的女演员当中最受关注胜算又最低的一个。
　　配合搭戏的是早就签好合同的主演之一阮艺。

　　阮艺在微博里曾经回忆过当时的情景，说试镜室隔音效果堪忧，外头吵吵嚷嚷的，搭戏搭一早上她头又疼又晕，状态不好，是顾予安带她入戏的。

　　小姑娘嘴唇轻轻在她鼻尖上一点，阮艺睁开眼，入目的是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就一点点红，刚刚好，没那么可怜，又因为这样的隐忍而更令人心疼。眼睛一眨不眨，眼睫微微颤动，喜欢、钦慕、决绝、叛逆……诸多复杂的情绪全都凝在浮着水雾的红里。
　　沙哑地，恳求地，珍重地说：“可是我喜欢你。”

　　阮艺回复网友的评论里说：“和小蝶一样，予安这个人很奇怪，作天作地的时候最迷人，大概因为做这种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事情，是她这张没什么人味儿的脸最生动的时候。”
　　顾予安给这条点赞，但其实心里还怪委屈的——我怎么就没什么人味儿……

　　当时她已经凭借这部电影摘获金像奖最佳女主角，面对网络铺天盖地的谩骂真正做到无视到底很难，顾仙儿毕竟不是天上封的。恶名在外，她这具表里如一的肉体凡胎没顺着网线爬过去扯着键盘侠的衣领扇几个耳光都算积善积德。
　　挑来拣去，团购三金、冲击奥斯卡之类的留言实在太多，她懒得怼。

　　顾予安本来觉得她没太在意这种事，但是久而久之她发现她越来越愿意花时间在演技的琢磨和剧本的推敲上面，终于明白自个儿其实还挺轴。
　　这次又遇上和莫唤笙搭戏，也不是说她非要赢过莫唤笙，只是多少想给她姐证明她一个人在外头还算没长歪。

　　舒谨之这个角色不好演，太收着，都是内心戏，游离于敌我之间的自我怀疑和矛盾感都要靠细微的表情动作来体现。一场戏下来常常是身心疲惫的状态。
　　天色擦黑的时候，场记拍板，顾予安一边捶着胳膊腿一边走去更衣室，推开门来只见沙发上坐着个人，眼睛霎时闪闪发光：“诶？你来这儿干嘛？”

　　莫唤笙显然坐在这儿挺久了，大衣搭在沙发背上，脸色是被空调暖风烘出来的红润，翘着腿，膝盖上放着一本已经翻过一小半的书。
　　她笑了笑：“接你。”

　　说话的时候莫唤笙的目光已经从书面上移开，带着笑意注视着傻站在门边的小表妹，而小表妹的眼睛早就黏在沙发上的女人身上，摘都摘不下来。莫唤笙身上的白色中领毛衣毛绒绒的，大概是这样，她整个人瞧着都是毛绒绒的，还散发着暖意。

　　“你冬天的衣柜里是不是都是毛衣？”顾予安没忍住吐槽。
　　好像小时候就这样，莫唤笙跟她说过从十岁出头她就基本上都是自己买的衣服，莫文东夫妇太忙，叶念身体不好，莫辞这老头的审美小孩儿都瞧不上……

　　莫唤笙放好书，捞起大衣一面套上一面往前走：“年纪大，怕冷。”
　　闵美美本来就在屋里，见闵丽丽抱着一大堆东西笨头笨脑地跟进来，就一脸嫌弃地跑过去帮妹妹做事，两人挤在化妆台旁边不知道吵些什么。

　　“唉，其实是以前接你放学的时候你说同桌的姐姐每天都穿着不同色的毛衣来接她，你好羡慕。”莫唤笙低着声音说，神色还挺无奈，活像她满衣柜的毛衣都是顾予安从北京动物园批发给她的。
　　顾予安：“……”

　　“谁TM小时候这么无聊。”顾予安说，“再说你来来回回就三个色！”
　　闵美美耳朵灵，还帮腔：“是啊，就黑白灰。”
　　两面夹击之下，莫唤笙扶额无言，脸上的无奈被一丢丢的委屈取而代之。

　　顾予安脱下戏服，莫唤笙拿衣服递给她，只见她接过衣服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神色之间好像在回忆什么，眉头微皱又倏尔舒展，嘀咕：“……哦，你说的是吴宁燕吗——”
　　莫唤笙没想起来这路人甲是谁，顾予安自顾自地说：“我不是羡慕她姐姐不同色的毛衣。她姐姐也骑着单车来接她，也是二人座，冬天会搭一个简陋的遮风蓬，画着流氓兔，怪丑的。唔，吴宁燕她家里不是太好……”

　　她不知道想说什么，左绕个弯右绕个弯，似乎离正题还很远。

　　莫唤笙唇边带笑：“她姐个子矮矮的，骑着一辆破破的大二八，跨上去的时候倒不是太吃力。”
　　“是。”顾予安盯着她，期待着她能再往下说说，哪知道对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认真地和她对视，想让她继续说似的。

　　顾予安顿时泄气，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是双肩肉眼可见的耷拉下去。她穿好衣服，拨出陷在里面的长发，还是耿耿于怀：“我不是羡慕毛衣……”
　　感觉到这语言系统从来失灵的妹妹又要车轱辘地兜圈子，莫唤笙噗嗤一笑，迎上顾予安奇怪的目光便温和道：“我知道。”

　　“嗯？”
　　莫唤笙：“哪天去给你淘个大二八，就我和你，小时候走过的路都再去一次。”
　　“羡慕什么，陈年旧醋都吃，都不挑食的？”

　　从进门就假装在忙的闵家两姐妹耳朵高高直竖就没下来过，闻言立马对视——
　　闵美美：“！！！”
　　闵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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