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巫奇谈

　　人界，蜀国，雒城，幽篁居。
　　凰离仔细检查了一下凤羲的翅膀，已经好了很多。
　　凤羲又借势在凰离的怀里蹭了蹭，这些日子，真是太舒心了。
　　凰离一直在亲自照顾凤羲，除了第一次清洗伤口是陌子桑外，其他时候都是凰离亲自动的手。
　　凤羲感觉自己折断翅膀真是太值了，这要被陌子桑听到了，一定会唾弃这个“自虐狂”。
　　不过，时日不多了。
　　当初之所以选在蜀地躲避，只因蜀地有种特殊的气场能够模糊天界那帮神仙的视线。
　　毕竟蜀地表面上归天界管，可真正的主人却是后土大帝，蜀巫也被皇天上帝特许不归天界束缚。
　　但时间久了，天帝在六界查不到鸟，自然会想到这个特殊的地方。
　　所以凤羲决定隐藏起来，去蜀地的一处隐域恢复灵力。
　　凤羲将想法告诉凰离，凰离也很赞成，便将他带去松林桃境，那处隐域正是雒神的桃源神居。
　　凰离抱着凤形的凤羲，来到那白雾深处。
　　此时正值桃花花季，漫山绯云，美不胜收。
　　但桃源神居里的桃花并非普通的桃花，更何况有一尊混沌神在此坐镇，所以这里的桃花自然四季不败。
　　忽然，凰离唤了声：“羲儿。”
　　凤羲微微偏了偏小脑袋，乖巧地望着凰离：“恩？”
　　凰离：“羲儿，在你闭关之前，能不能给予我你的一支凤羽？”
　　凤羲眨巴眨巴眼睛：“凰兮要羲儿的凤羽作甚？”
　　凰离：“要你一个承诺，可以吗？”
　　凤羲：“恩恩，别说一个，就算是千千万万个，羲儿都可以给予凰兮，羲儿一定选支最漂亮的羽毛。”
　　话音刚落，凤羲抖了抖小脑袋上的凤翎，小脑袋往胸前偏，用喙梳了梳，便衔出了一支流光溢彩的凤羽，放进凰离的衣襟里，接着又用小脑袋在凰离的怀里蹭了蹭。
　　凰离微微一笑，弯腰半跪，将凤羲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在凤羲的小脑袋轻轻一点，凤羲立刻恢复成少年模样。
　　凰离直起身来，抽出鹤骨笛，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眼睛符号。
　　霎时桃花绯雨，素衣白裳。
　　凤羲的眸中映出一位风华灼灼之神，此神正是混沌大桃木雒神。
　　桃花瓣一般绯红的薄唇轻启：“终是来了呢。”
　　清风拂起广袖。
　　凰离恭敬道：“桃都大神，凰离有一事，还望大神成全。”
　　雒神：“若是吾不打算成全呢？”
　　“......”凰离眨巴眨巴眼睛，轻轻唤了声：“师爹......”
　　雒神立即改口：“在吾的领域里，可以帮汝保护这只小凤凰。不过，若是这只小凤凰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吾绝不会拦他。”
　　显然这声“师爹”取悦了雒神，虽然师尊九识卿从未承认过。
　　凤羲对这株善变的混沌大桃木很无语：“......”
　　忽然，凤羲不自觉地变回了凤形。
　　凤羲惊得瞪大双眸，这显然不是自己变回去的，而且全身根本使不出灵力。
　　能让他如此这般的，恐怕只有眼前的这尊混沌神了。
　　凤羲的心中百转千回：“还没谁能控制本尊的人形变化，这就是混沌神的力量？”
　　“咻”地一声，凤羲就被一条红线卷起拉到雒神的脚下，尾巴朝上，趴在地上。
　　雒神欣然表示，目前为止，除九识卿外，对抱其他生物没有任何欲望。
　　凰离：“......”
　　凰离对这株一直想当她师爹的混沌大桃木无可奈何，似乎也料到凤羲毫无招架之力。
　　对此，她只想说，雒神的实力足以保全凤羲，她可以放心了，接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凰离郑重地朝雒神行了个巫礼：“多谢师爹。”转而叮嘱凤羲：“羲儿，好好修炼。”
　　凤羲无力地趴在地上，乌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不知是疼的还是怎样，楚楚可怜。
　　头顶的凤翎还是抖了抖，示意已知晓，心中愤懑：“混蛋！都没有好好和凰兮道个别，呜呜呜呜呜~”
　　而雒神却是微微颔首，冷傲地一甩广袖，纤纤身姿在桃花雨中隐去，纤指还卷着一条红线。
　　可凤羲却只想泪流满面，因为这红线的另一头绑的就是他，就好像捆着一只待宰的小山叽。
　　凰离看着地上凤羲被拖走的痕迹，没有办法，她根本不是雒神的对手，所以在想下次还要不要认这个师爹。
　　随后又叹了口气，也许没有下一次了吧。
　　不过雒神对师尊九识卿确是一片痴心，用后世的话说便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
　　此时，一只褐瞳青羽的小凤鸟飞来停在凰离的手心。
　　凰离爱怜地抚了抚它头上的翎毛，小凤鸟舒服得唧唧叫，接着又“唧唧啾啾”了一通。
　　凰离自是明了，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杯，里面盛满了仙妖醉。
　　小凤鸟立即兴奋起来，将喙尖伸进瓶口，喝了起来。
　　凰离轻轻地抚了抚它因为兴奋而微微张开的小翅膀，温柔道：“追儿一切安好，辛苦你了，青羽，慢慢喝。”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男声：“离大祭司。”
　　凰离转身：“原来是灵巫长。”
　　祈月伸出手，手心里还躺着一枚竹船信。
　　祈月：“离大祭司，白鹤村出事了。”
　　凰离：“是那个鬼巫侍？”
　　祈月点点头：“恩。”
　　凰离：“那好，走吧。”
　　祈月：“恩。”
　　蜀国，雒城外围，白鹤村。
　　白鹤村村人大多是上一代蜀王柏灌氏的遗民。
　　后来，柏灌氏又被叫做柏濩氏、斟灌氏，因为“斟”与“湛”字形相似，村人大多为“湛”姓。
　　白鹤村人大多还是依水而居，以捕鱼为生。
　　凰离与祈月一同来到一民居前，这民居为常见的干栏式竹屋。
　　但竹屋周身却围绕着一丝丝阴气。
　　这阴气属于鬼巫一脉一种非常独特的禁印，是以施术者本身的“气数”为祭品。
　　气数，乃天道所定，六界众生皆有气数。
　　气数一尽，人亡。
　　若一王朝任性妄为，帝王无道，气数也尽。
　　而修道之人，无论神、仙、妖、魔、鬼，气数一尽，便是道家所言的“天人五衰”之际。
　　但气数这种东西虽存在却变化莫测，难以掌控，且如何利用，几乎无人能知，据传能利用气数者非远古大神或者远古大仙不可。
　　与单纯的献祭寿命不同，以寿命为祭只是缩短今生寿命。
　　气数影响到的不仅仅是这一世的寿命，还有其他方面，更是影响到自身的下一世，或者身边的至亲之人，甚至是子孙气数，关联甚大。
　　传闻仁德可积气数，其实不然，若对小众仁德，而伤害了大众，气数一样会减，如何把握，十分困难。
　　如今，在这蜀巫之中，唯有鬼巫与大祭司能利用气数。
　　但因天地有序，鬼巫只能以气数来结防御法阵，名曰：“黄泉湮灭”。
　　意为动用此巫术者，预示着施术者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冥界黄泉路。
　　倘若“气数”用尽，死后魂魄湮灭，无法再入转生之道。
　　因此，鬼巫一脉的弟子从不轻易使用。
　　但此禁印的威力的确逆天，不过其持续度也是根据施术者的灵力高低而定，短时间内即使是天神也无法影响阵内所护。
　　从竹屋里散发出的气息来看，这是某位鬼巫侍在防范某个强敌，因为这屋子里有一个重要法阵，必须由“黄泉湮灭”来守护。
　　开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位鬼巫侍，隶属于鬼巫一脉。
　　这鬼巫侍身披黑袍，一股阴气扑面而来。
　　只见他摘下帽子，是一个青年男子。
　　眉眼精致，却有些柔弱，似乎是多年未见阳光，皮肤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而他本人也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他朝凰离和祈月行了一个巫礼：“离大祭司，灵巫长。”
　　凰离道出其身份：“鬼巫侍水琤。”
　　那青年名唤“水琤”，在鬼巫一脉中也算翘楚，也是极少数拥有配偶的鬼巫弟子之一。
　　其实力已达到鬼巫长老的实力，若不是执着于其妻之事，早已位列鬼巫长老之一。
　　不过他并非人类鬼巫，而是由雒水里的一尾鲤鱼所化。
　　水琤：“水琤敬领大祭司谕令。可在此之前，离大祭司可否救救水琤的妻子湛小鱼？”
　　言罢，便双膝跪地。
　　凰离眉眼淡淡：“你不后悔吗？”
　　水琤睁大眼睛，缓缓抬起头，随后便缓缓闭上双眼，留下眼泪：“不悔。”
　　凰离：“妄用蜀巫禁术，可是重罪。”
　　水琤：“待此事了结，水琤甘愿受罚。”
　　凰离：“待本座细察湛小鱼的身体。”
　　水琤立刻起身将他们引进屋内，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也很整齐，无非是些鸟头勺把的陶勺子、平底小陶罐、陶盉、陶三足炊器、陶高柄豆之类的生活物件，还有些是和养蚕纺织之类相关的用具。
　　只不过显然很久没有打扫整理，上面还挂了些蜘蛛网。
　　屋子左边为内寝，与中厅隔着一层纱帐。
　　水琤的妻子湛小鱼便躺在那里，不时传来阵阵咳嗽声。
　　屋子右边也隔有一层纱帐，身为蜀巫的凰离与祈月自是知道，纱帐的那一边有一个法阵，此乃蜀巫禁术“七星灯续命术”。
　　施行此术者，先用蜀巫秘法做出灯身，形似盛食器皿“豆”，豆座上还刻有一个眼睛符号。
　　然后取中术者的七根发丝放置其中，再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灯火为青莲巫火，灯油则为蜀巫之血。
　　必须持续七天时间，期间若无人破坏，主灯不灭，挺过便可多七年寿命，施术者则减去七年寿命。
　　而蜀巫之血也有规矩，此蜀巫的五行命格必须与中术者相生，若是蜀巫的五行所主能生中术者之五行所主，此为最佳。
　　透过半透明的纱帐还能隐隐约约见到这七盏“祈命灯”，或称其为“七星续命灯”。
　　此阵法已施行四天，六盏尽灭，只剩占“天枢”位置的主灯还亮着。
　　灯火自然是以水琤的血为燃料。
　　祈命祈命，需以命续命。
　　在这世间，任何事情的成功都需要付出代价，更何况是这逆天续命之术。
　　此时，左边内寝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水笙哥哥是有客人来了吗？咳咳。”
　　水琤一听，立即过去扶起湛小鱼。
　　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只是双目已盲，无法视物，而且因为久病不愈，面容较为憔悴，但从眉眼间还能看出曾经也是一位清丽佳人。
　　水琤温柔地替她顺了顺气：“小鱼，是离大祭司和灵巫长。”
　　湛小鱼：“离大祭司，灵巫长，小鱼因病无法起身相迎，望恕罪。”
　　凰离温柔道：“不碍事，你还是好好休息。”
　　湛小鱼：“多谢离大祭司。”
　　水琤：“小鱼，离大祭司一定能救你。”
　　湛小鱼却微笑着摇摇头：“小鱼身为孤女，却能与水笙哥哥结为夫妇，已是心满意足。生死有命，有你陪着小鱼，小鱼已经很开心了。”
　　水琤并不搭话，只是抱着湛小鱼，望着凰离。
　　凰离点点头，水琤便一脸欣喜，安置好小鱼后便随凰离去了那七盏“祈命灯”处。
　　那盏主灯的灯光非常微弱，凰离以灵力化刃，割破手掌掌心，血滴散入空中，形成血纱。
　　凰离口中喃喃自语：“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以吾之气，续汝之命。起！”
　　血纱立刻化为七道血柱注满七盏祈命灯，灯火忽而旺盛起来。
　　水琤立刻奔向左边内寝，看着湛小鱼。
　　奇迹般地，小鱼的脸色红润了起来。
　　凰离的脸色却稍显苍白。
　　水琤异常欣喜，将小鱼的手握在手中，眼泪不自主地流下。
　　凰离见状，只是摇摇头，无奈道：“真是一条爱哭的鱼。”
　　过了一会，水琤才想起什么，连忙起身，向右边的侧室奔去，正欲拜谢，却被凰离拦下。
　　祈月一挥衣袖，设置了隔音法阵。
　　凰离：“你们好好活着，这就够了。灵巫长，请你在此处理一下后续之事，本座先去鬼巫长那里。”
　　祈月：“好。”
　　二人送走凰离后，祈月从袖中拿出两个玉瓶，一白一青，温和道：“白色瓶子是给小鱼服用的，青色瓶子是给你的。”
　　水琤：“谢谢。”
　　祈月：“‘七星灯续命术’乃蜀巫禁术，这禁术是鬼巫长告诉你的吧。”
　　水琤低头：“是......鬼巫长，离大祭司不会处罚他吧？”
　　祈月：“蜀巫有蜀巫的规矩。你说呢？”
　　水琤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我......”
　　祈月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离大祭司也用此术为小鱼续了命，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离大祭司是不会过分为难鬼巫长的。只不过......”
　　祁月面露担忧：“就不知道天罚如何......”
　　水琤低头不语：“......”
　　祈月：“不过，你也太过鲁莽，想必鬼巫长也将此术禁忌告知于你。五行相生相克可不是闹着玩的。小鱼五行主土，你五行主水，命中之火极少，纵然你压制水元，但你的火却不是主元，弱火生土，自然这‘七星灯续命术’成效不佳，而且土克水，于你的身体大有害处。离大祭司五行主火，火生土，她的血最是适合小鱼。如今小鱼已无大碍，如今七日时限，已施法四天，还剩三天，只要这七盏祈命灯的主灯不灭，小鱼便可多七年寿命。而你之前已施行此术，不仅要减相同寿命，身体根基还会受到损害，短时期内不能再动用灵力，最好化为原形待回水里去。屋外的禁印‘黄泉湮灭’也是你施行的吧？身为鬼巫弟子，你应当知道，以‘气数’为祭，严重的话，死后魂魄湮灭，难入转生之道。”
　　水琤坚定道：“水琤明白，但永不后悔。可是要缩短离大祭司的寿命，水琤无以为报。”
　　祈月：“离大祭司已经说过，你们好好活着，就当报答她了。”
　　转而又严肃道：“三年前，你为湛小鱼离开沧海迷城，来到这并不属于你的凡间陆地，夜夜忍受剐鳞之苦。若你只想报恩于湛小鱼，三年前你就已经完成报恩，就应该离开她，回到沧海迷城，从此两不相欠。而不是冒充她死去的未婚夫水笙，还与她结为夫妇。如今她的气数应该早尽，而你强行为她续命。别忘了，当初你是怎样地向鬼巫长保证，一年期满便归。后来你又以剐鳞为代价，留待此女身边直到她寿终。你这样一再执着，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不如早入轮回，来世珍惜。”
　　水琤：“不！她本来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如果我不冒充水笙，小鱼知道水笙已经战死，她一定承受不住。因父母早逝，小鱼一直认为自己是不祥之人，她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水笙，然后一定会随他而去。”
　　祈月摇摇头，叹息道：“痴儿......你且好好照料她吧。”
　　水琤：“是。”
　　祈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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