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

　　恩公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镖局。

　　卫家庄虽然只是小门小派，但亦有自己的山头，所以距离最近的镖局，也有一天的路程。

　　卫清风与沈月再出山的第六日清晨，轻装简从出发，经过半日跋涉，终于来到了卫家庄山下的第一个小城镇。

　　这个小镇并不繁华，却景色清幽，青石板路旁垂柳飘摇，曲水环绕，水上拱桥弯弯，迤逦清婉，是为杨柳镇。

　　沈月一路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东张西望个不停，眼见日近正午，卫清风便提议先去酒楼吃饭，但沈月却对着酒楼斜对面的这家小酒馆一指：“此处甚好。”

　　于是他们就坐在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酒馆里，对着桌上的花生米和凉拌疙瘩丝等小二上菜。

　　因为沈月出色的姿容，邻桌已有人时不时地往这里瞟过来。

　　沈月却毫不自知，兴致高昂地研究完那盘花生米，又对着那盘凉拌疙瘩丝琢磨起来。

　　上菜的小二笑嘻嘻地端上店内的招牌红烧狮子头与麻婆豆腐，一边寒暄：“二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沈月双眸一亮：“你怎么知道？”

　　小二立即裂开嘴笑：“公子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像公子这样的人，小的见过一次就再不会忘的，二位公子可是从镇上走？是要去哪里？”

　　沈月乐呵呵道：“我们要去锦州城。”

　　卫清风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小二一边手脚麻利地给他们斟茶一边道：“锦州城可是好地方，比我们杨柳镇可繁华的多，公子是去探亲？”

　　沈月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般：“恩，去寻访一位旧友。”

　　小二将手巾往肩头一搭：“这样啊，二位公子吃好，小的先下去了。”

　　沈月拿起筷子。

　　“这盘菜，是荤菜。”卫清风喝着茶，轻声道。

　　沈月朝狮子头伸出的筷子立即往旁边一拐，往麻婆豆腐的盘子里去。

　　“那盘菜是辣的。”卫清风再次提醒。

　　沈月的筷子顿了顿，还是夹了下去：“辣椒好，秋日渐寒，辣椒祛湿散寒，去冷僻。”

　　卫清风眼底现出一丝笑意：“恩公爱吃辣椒？”

　　“算不上爱吃，偶尔食之尚可，吃多了不利于养生。”沈月夹了一筷子细细品尝，眉目舒展，赞了一句：“味道不错。”

　　卫清风试探道：“恩公以前来过这家店？”

　　沈月咽下口中的菜，道：“没有啊！看这店装修别致，所以进来瞧瞧。”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店铺横梁上浅刻的花纹。

　　卫清风环视四周，这店虽是小店，但店中的桌椅都擦拭的极为干净，四周点缀着几盆绿色植物和时下开的正好的菊花，幽淡的花香混合着茶香酒香饭香，竟有种奇妙的感觉，让人连说话都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他们坐在大堂临街的这张桌上，从门口往过去，刚好能看到街上稀疏的人影。

　　由于正是晌午时分，人们大多都回家吃饭或者午休，街上人影不多，但卫清风无意中的一瞥，却猛然睁大了眼睛。

　　长街不远处，斜对面的屋脊上，正有几道人影闪过。

　　卫清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双眸紧紧盯住那个被几个人围在中央跳跃起伏的身影。

　　太快了，快得只能看见刀光。

　　沈月将目光从屋脊的战斗中收回，笑吟吟地看着身边的卫清风：“你好像很激动？”

　　卫清风完全沉浸在对这场战斗，不，应当是单方面的屠杀的欣赏中，听到他的问话，淡淡“嗯”了一声道：“能亲眼目睹江湖第一快刀叶秋的风姿，怎能不激动？”

　　江湖第一快刀叶秋，是江湖不败的传说，是他心中的英雄，是他一直努力想要达到并超越的目标。

　　可惜的是，叶秋神秘莫测，踪迹难寻，除非他肯自己现身，否则谁也别想找到他，包括号称对江湖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百事楼。

　　能亲眼看到他的刀法，他怎能不激动？

　　沈月目光转了转，托着腮继续看屋顶上的叶秋干脆利落地将围攻的五人斩翻，几个起落便要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沈月像是感慨般微微叹息：“叶秋啊。”

　　声音极轻，轻的就连坐在他身边的卫清风都险些听不清楚。

　　在屋顶上跃到一半的那个影子似乎顿了顿，紧接着便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扯住一般，直直地落在瓦片上。

　　追上来的又五个人飞快地围上去，一道寒光闪过，五道身影霎时间便如破碎的布偶一般落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一刀毙命。

　　卫清风“咦”了一声。

　　追击他的人都是五人一组，配合紧密默契，显然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磨练。

　　这样的组织。，只有——天罗宫。

　　想到那个名字。路修远便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叶秋他……怎么会得罪那个组织？

　　一阵风过，三两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而屋顶上的叶秋，此刻依旧笔直地站着，细长峭薄的长刀一甩，几滴艳红在日光下一闪，便没入土中。

　　他微微转过身来，正对着这个客栈，斗笠遮去了阳光，面容被笼在阴影中，一片模糊，只有两道刀锋般的寒芒自双眼中迸射而出。

　　他跃下屋顶，站在长街中央，一步一步，缓慢的朝这里走来。

　　陷入震惊的人们顿时清醒过来，仓惶的四散逃开。

　　卫清风抓住沈月的手，低声道：“我没把握打得过他，我们快走吧。”

　　沈月却拍了拍他的手，面上依旧带着笑。“走？走去哪里？若他真的想杀你，现在走恐怕太晚了。”

　　叶秋的轻功之快，犹胜过他的刀法。

　　路修远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沈月继续道：“现在的你，肯定打不过他。”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被他这样直接的说出来，卫清风还是觉得有些羞恼。

　　但卫清风小小年纪，便能稳坐庄主之位，定力与沉稳自然远胜寻常少年。

　　虽然心中羞恼，却依旧紧紧握着剑柄，死死盯住走上前来的叶秋。

　　沈月笑吟吟的望着他：“不过等你像他这般年纪，肯定比他厉害。”

　　卫清风又呆了呆。

　　他这是在夸自己吗？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骄傲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叶秋已走到店门口，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二人，一抬腿，迈了进来。

　　卫清风握住剑柄的手渐渐收紧，全身紧绷，像是随时会破风而出的利箭。

　　叶秋斗笠下的双眼微微眯起，长刀已入鞘，满身杀气却不减分毫。

　　悠扬的声音却意外带着店外阳光的味道。

　　“拜你所赐，小生又多杀了五个人，本来那五个人是不必死的，”叶秋微微抬起斗笠，露出下面寒光闪闪的一双眼，语气却是无奈：“恩公。”

《忘川·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