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

　　长留之毒，形如清水，无色无味，就连医术惊才绝艳的珑都无法识破，更遑论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

　　可没有药材，沈月亦无法替他解毒。

　　沈月坐在床边，凝视着卫清风的安静的睡颜，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些事。

　　虽然大哥和珑都说，长留是他所研制的最成功的一味毒药。

　　可他自己觉得，长留是他研制的最为没用的一味毒药。

　　因为这药，夺不了人的性命，只能使中毒之人多留一时片刻罢了。

　　可即便是多留了几日，不是你的，终究也会走。

　　沈月握住卫清风的手，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小风，委屈你了。”

　　·

　　狭窄的小巷外，一辆没有马的马车拦在路中央，只留了一人一马可以通行的空间，墙头的狗尾巴草在淅沥的雨中越发抖擞，毛茸茸的脑袋虽然耷拉着，却格外精神。

　　凤殊翻身下马，走到门前，正要扣响铜环，身后马上的人足尖一点，已经借着马背的力跃过墙头。

　　“楼主！”凤殊低呼一声，轻微叹息，“连这点时间都不想等吗？”

　　察觉到有客来访，嗓音沙哑的老伯正走到院子中央，他左手缩入袖中扣住暗器，定神一看，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楼、楼主！”待反应过来，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百事楼的楼主江薛已经浑身湿透，面上亦有疲惫之色，那一双眼却闪闪发亮，一边往那排房舍的方向走一边道：“人呢？”

　　老伯伸手往卫清风房中一指：“禀楼主，两人都在房中。”

　　江薛疾行的脚步顿住，旋身拧眉：“两人？”

　　“啊，楼主，是属下疏忽，忘记跟您说了，”方跳进院内的凤殊打了个哈哈，示意老伯起身，一边走到他身边一边道：“与沈公子同行的，还有另外一名男子，名唤卫清风，山东卫家庄的庄主。”

　　老伯的膝盖方离开地面几寸的距离，江薛眼中寒光一闪：“谁让你起来的？”

　　老伯抖了抖，“咚”地一声跪了下去，簌簌的雨声中，声音清晰可闻，连凤殊都替他疼的慌。

　　“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受罚！”老伯嗑了个头，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凤殊笑道：“楼主，您这是生铁老三的气，还是生属下的气？您若是生气，属下任打任罚绝无二话，委实是属下忘了禀报，与铁老三无甚关系。”

　　江薛冷冷地盯着他，风雨中，他的脸越发棱角分明，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眼浸润着雨色，却无半点温润，只有寒凉。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江薛重新将目光移到铁老三面上，面无表情地问。

　　“禀楼主，那卫清风，似乎是沈公子的护卫。”铁老三微微抬了抬身，以便于自己的声音能更清晰地传入楼主的耳中。

　　“是他们自己来的？”江薛继续问。

　　“是的，沈公子自己找过来的，”铁老三微微侧了侧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有些纳闷，虽然那位沈公子不懂武功，但他们三人在院中已说了这许久的话，便是下着雨，也不该全无察觉才对，他收回自己的心绪，继续道：“属下不知他的来意，便试探了一番，却着实没问出什么。”
　　“嗯，知道了。”江薛点头，“你去开门吧。”

　　铁老三领命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淅沥的雨声中，楼主似乎对身后的凤殊说了句什么，他却没有听清，许是自己功力不够。

　　凤殊的回话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属下遵命。”

　　雕花的木门糊着半透明的窗纸，铁老三方走到廊下，门便“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白衣的男子站在门内，在阴暗的天色里，像是发着光一般，嘴角含着三分笑意，目光越过铁老三，就那么静静地与江薛对望。

　　铁老三回头去看楼主，却发现从方才起便一直面色冷厉的楼主，表情竟然流露出些许激动，传闻中冷漠如冰的双眸，此时竟然蕴着说不尽的欢喜之色。

　　他悄悄地后退一步，看着楼主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颤抖着嘴唇，低声喃喃：“真的是你，小白，真的是你！我没有做梦！”

　　沈月的唇角笑意渐深，他轻轻开口：“小江。”

　　那一声，淡然普通，响在江薛耳中，却不亚于天际惊雷，他终于疾步上前，一把将沈月拥入怀中：“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铁老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当场。

　　乖乖，自己看见了什么？怪不得这些年来百事楼一直没有楼主夫人，原来……

　　自己是不是晓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过，莫说是楼主，当日初见沈公子，他便觉得，哪怕是天上的神仙，怕也没有这般风采。

　　就在这时，一直无声站在雨中的凤殊大人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该怎么做吧？”

　　声音低的只有他能听得见。

　　铁老三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小小声道：“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一时都忘了使用内力压制声音。

　　好在楼主似乎很激动，并没有听见。

　　凤殊满意地点头：“去安排一下吧，楼主怕是要在这里耽搁几天。”

　　铁老三领命而去，脚步又轻又快，目不斜视，敛声屏息，头都不敢回。

　　凤殊踱到不远处的廊下，靠着柱子一副闲散模样，那双水光致致的眸子，却越发幽深。

　　被抱住的沈月站在那里没有动，任凭江薛将自己箍的死紧，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中去，半晌，才微叹一声：“小江，你……”

　　江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手臂略松了松，却仍是不肯放开，“你、你还好吗？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你可知我找你找的多……”

　　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

　　因为他看见了床上躺着的人。

　　“他是谁？”江薛指着卫清风问。

　　沈月终于能从他怀中挣出来，他后退一步，依旧柔柔地笑：“小江，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江薛毫不犹豫地回答，“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我江薛都是你沈月白的朋友，永远都是！”

　　说完这些，他似乎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你……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查出真相，还你清白的，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沈月垂眸浅笑：“既然如此，先把解药给我吧。”

　　“解药？什么解药？”江薛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是他，”沈月一指床上的卫清风，“他中了长留之毒，这毒是我当年亲手交给你的，你不会要赖账吧？”

　　江薛立即将手往后一伸，连头都没回：“凤殊，解药。”

　　凤殊不紧不慢地踱过去，将一个小瓷瓶放在他的手心。

　　“给你。”江薛将解药塞进沈月手中，跟在他后头往床边走去，“小白，他……他是谁？怎会在你房中？”

　　其实江薛想问的是：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这可不是我的房间。”沈月伸手想要将卫清风扶起来，江薛立即凑上前去抢先将卫清风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这是他的房间，”沈月见状笑了笑，在床沿坐下来，拧开瓷瓶，捏着卫清风的下巴，一边给他喂药一边道：“他中了毒，我自然要来照顾他。”

　　“那，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沈月笑了笑：“小风他，算是我的保镖吧。”

　　江薛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沈月白细致地为他擦去唇边的水渍，那样温柔的神情让江薛的眼直了直，顿生警惕之心。

　　“不过，他也是我的朋友。”沈月笑吟吟地将瓷瓶递还给江薛。

　　江薛愣愣地接过那个瓷瓶，上面还残留着他手上的余温，他不禁握的紧了些。

《忘川·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