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

　　“恩公，你没事吧？”卫清风上前一步，握住沈月的手臂紧张地上下打量。

　　“哎呀小风你又叫错了。”沈月没有挣脱，反而笑眯眯地纠正他，“叫我沈月。”

　　“……沈兄，你没事吧？”卫清风只得改口。

　　“没事，”沈月满不在乎地摇头，“不过是被摸了下罢了。”

　　卫清风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若非是大庭广众之下，我非废了他的手不可。”

　　“好啦，就那样他的手估计也要肿个几天，”沈月安抚他道，“也算是给了他个教训。”

　　卫清风的表情柔和下来：“恩公，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叫我。”

　　“我知道小风一定会来救我的，”沈月一双中含着水光，别说是方才那个登徒子，就是卫清风看了，都不禁心中微微一动，“所以我一点也不怕。”

　　卫清风移开目光：“嗯，我们走吧。”

　　·

　　连绵起伏的丘陵之间，苍碧与枯黄交织，日光苍白不复前几日的炙热，却依稀带有夏季的余温，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荒无人烟，让人看了，无端的疲累。

　　扬起的尘土中，策马疾驰的男子冷冷望着落后自己半骑的人影，呼啸的风中，声音清晰冰冷：“好你个凤殊，竟然敢诓本宫，若是因此被他跑了，本宫决饶不了你。”

　　“楼主放心，属下已吩咐下去，铁老三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您留住他的。”马上的人抬起脸，白皙俊逸的面庞上，水光致致的双眸仿佛蕴着千言万语。

　　被那双眼睛一望，少年眼中的冰寒之色稍退，别过脸冷哼一句：“若非你那双像他的眼，本宫早将你砍了几千几百回，还能由着你如此放肆！”

　　那双眼的主人苦笑一声：“待楼主见着了他，便再用不上天天对着属下这双眼睛睹目思人，大可以遂心所愿，痛痛快快地将属下砍了，免得再添心烦。”

　　被他口口声声称作楼主的男子勒住马，挑眉望着他，眼中的怒气更盛：“凤殊，你这是威胁本宫？你当本宫真的不敢砍你？”

　　凤殊反应奇快，亦勒马而停，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堪堪落后那男子半骑。

　　没有丝毫逾越。

　　他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属下不敢威胁楼主，属下的命本就是楼主的，只要楼主愿意，随时可以砍了属下，属下乃是诚心诚意地为楼主出主意，楼主委实冤枉属下了。”

　　“哼，你口口声声自称属下，可你做的事，哪一件是身为下属该做的？”那男子扬鞭催马，“本宫的忍耐力有限，你莫要挑战本宫底线。”

　　凤殊望着疾驰而去的男子背影，唇角微勾，低声自语：“底线？我还真想试试。”

　　·

　　次日清晨，歇了一夜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卫清风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瞧见沈月在自己房里的窗边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头有些昏沉，卫清风起身，薄薄的被子滑落，沈月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瞧着他，笑容灿烂：“你醒了？”

　　“早啊，恩公。”卫清风接过沈月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感觉眩晕感减轻不少，正要掀被起身，却被沈月按住。

　　“你看你，都烧糊涂了，”沈月扶着他靠在床头，“这都晌午了，还早呢。”

　　卫清风大惊：“对不起恩公，我这便起身，”望了望窗外，怔了怔，“又下雨了？”

　　“是啊，又下雨了，”沈月叹息一声，忽然笑道：“果真是烧糊涂了，怎么又叫恩公？”

　　“可是，明明答应了恩……沈兄要出游的，”卫清风伸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果真有些热，“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你呀！”沈月叹息，“先吃了药再说别的。”

　　说完转身出门端药。

　　卫清风捧着杯子，望着恩公离去的背影，有些内疚。

　　自己不但没陪恩公去游玩，反倒还要让恩公照顾自己，真是不称职的保镖啊。

　　他伸手去摸放在手边的剑，却摸了个空，霎时间灵台清明，四处打量一番，房间没有任何异样，除了自己的剑不见了。

　　沈月推门，却被人拉住手腕往里一带，他低呼一声，直觉手中一空，药碗已到了卫清风的手中。

　　他低头望着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不解的抬头，却看到卫清风面色苍白，神色严肃。

　　“怎么了？”沈月不由得压低声音。

　　“恩公，我的剑不见了。”卫清风闻着沈月身上的药草香，强撑起来的精神又有点涣散，他咬紧牙关，“这家客栈，有古怪。”

　　“小风，”沈月按住他的手，柔声道：“没关系，我在这里。”

　　这种感觉有些古怪。

　　明明知道他不会武功，明明知道他可能保护不了自己，可当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莫名其妙的安心。

　　“你现在还病着，先把药喝了，至于剑……”沈月顿了顿，“可能是你忘在哪里了，先不要着急，问问那位老伯再说。”

　　卫清风还想再说什么，却感觉天旋地转，他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沈月身上。

　　药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微苦的汁液溅上沈月洁白的袍角，他微微叹息。

　　费了好大劲才将卫清风搬到床上，沈月靠在床头望着他褪尽血色的睡容，怔怔出神。

　　虽然面无人色，但似乎并不痛苦，卫清风安静的睡着，没了平日里强装出来的老成持重和沉默寡言，才真正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眼角眉梢还带着未退尽的稚气，更添蓬勃。

　　沈月搭着他的脉，再次叹息。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卫清风并非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这毒，还是他研制出来的，名为长留。

　　长留之毒，症状与重症伤寒无异，使人内力紊乱，头脑昏沉，重则昏迷不醒，轻则手脚酸软无力，若是寻常大夫，诀诊不出其中蹊跷，但与伤寒不同的是，中毒者的脉象，会有持续性的间歇停顿。

　　名为长留，便是当时，为了留住那个人，所研制而成。

　　许久未浮现的笑容在沈月脑中浮现，月牙般弯起的眼，微微上挑的唇角，那笑容无论何时看了都会让人如春风拂面，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那是沈月穷其一生所见过的，最温柔的表情。

《忘川·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