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

　　夜色渐深，整个锦州城都亮起了温暖的橘色灯光，白天的喧嚣与热闹渐渐平息，这个忙碌了一天的小城，在微凉的晚风中陷入沉睡。

　　即便是豪爽的江湖中人，李双儿也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再打发走了几步前来传话的丫鬟之后，终于被李夫人亲自从沈月的房中拎了出去。

　　那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倩影消失在院门口时，卫清风听到恩公吁了一口长气，不知为何，他从方才起便一直萧索的心情竟然有了几分回春的暖意。

　　走到门口，沈月正在仰头喝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脖颈，卫清风的眼直了直，只瞬间便扭过头去。

　　一阵凉风扑入，谪仙般的白衣人握着青瓷的茶杯，雪似的手指好似透明般美的惊人，他扭过头来，望着卫清风：“小风，进来坐。”

　　悠悠的小风将卫清风的头脑吹的清醒过来，他转身关上房门，再回身时，沈月已经宽了外衣坐在床边，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这样的笑容，让卫清风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动摇起来。

　　“小风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沈月歪着头，清丽绝伦的面容竟然有些可爱。

　　卫清风移开目光，在桌前坐下，清了清嗓子，突然有种久违的紧张。

　　“恩公曾说，是要去寻一位故人。”卫清风咳了一声，心虚地问：“不知恩公要寻的是哪位前辈？兴许在下能帮上点忙。”

　　“唔，我要找的人么……”沈月呵呵笑了笑，“已经快找到了，不过还是谢谢小风。”

　　这不等于没回答么？

　　卫清风挠挠头，锲而不舍地继续道：“那叶秋……”

　　“小秋啊……”沈月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回忆起了往事，片刻后才轻笑道：“他跟你一样被我救了，不过他的伤可比你当时严重的多，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卫清风挫败地觉得，自己不需要问下去了。

　　“小风，”沈月眨眨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然我很想告诉你，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卫清风抖擞精神：“我相信恩公，无论恩公说什么，我都信。”他语气真诚，眼神比语气更真诚，“哪怕恩公说自己是天上的神仙，我也信！”

　　沈月眼底的笑意渐渐温暖起来，他摇摇头：“我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卫清风依旧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因为这样的开头，接来下必然有个转折。

　　果然——

　　“不过，我曾有幸得到过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他神秘地眨眨眼，“你想学吗？”

　　卫清风沉默地望着他。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这话未免太没有说服力。

　　“你看，你果然不信。”沈月有些委屈，上扬的嘴角也一点一点耷拉下来，像是讨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让人又是爱怜又是无奈。

　　“恩公，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卫清风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走人。

　　“等等！”沈月却叫住他，方才的委屈烟消云散，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小风不如留下来吧，我们一起睡啊！”

　　卫清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他白皙光洁的脊背，立即拒绝道：“不了恩公，我就在隔壁，有任何需要您喊我一声即可。”

　　沈月望着他决绝而去的背影，眉眼间的笑意却越来越深，笑着叹了一声：小江，他跟你年轻时候，真像。

　　·

　　卫清风站在院中，四下探查过并无危险，才准备回房去睡，一转身，便瞧见屋顶上蹲着一只小小的白色影子，正瞪着溜圆的眼睛望着自己。

　　是小白。

　　他飞身上了屋顶，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见他踩着瓦片走到自己身前，小白往旁边让了让，扑扇了两下翅膀，却并没有飞开。

　　卫清风在它旁边坐下，伸出手指摸了摸它小小的脑袋：“小白，你跟到这里来了啊！”

　　小白啾啾叫了两声，似在回答。

　　“小白，你是在保护恩公吗？”卫清风问。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只白羽红喙的小鸟很不一般，它似乎真的能听得懂人言。

　　小白歪着脑袋看他，又叫了两声。

　　凄清的月色下，卫清风的心突然变的安宁而柔软，如同小白头顶的绒毛。他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轻声道：“小白，你也是被恩公所救吗？”

　　小白扑扇了两下翅膀，脑袋转来转去，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讲话。

　　微凉的夜风却让他头脑越发清醒，仅有的一丝睡意也被吹的无影无踪，卫清风轻声自言自语道：“小白，我总觉得恩公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让人猜不透，可既然恩公他不肯告诉我，那么他定然是有他的苦衷，所以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他的。”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卫清风望着天空中孤冷的月牙，想起恩公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的绝望。

　　屋瓦之下，沈月垂下眼眸，将换好的熏香放在床头，唇角依旧挂着笑容，那如画的眉目间，却是冰冷一片。

　　救命之恩么？

　　小风，倘若有一天，你知道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一个圈套，你是否还会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倘若有一天，你眼中神仙般的恩公，变成一个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恶魔，你是否还会陪着我？

　　这世上，不分对错都会站在自己身边，相信自己，保护自己，愿意为了自己与世界为敌的人，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吧？

　　想到这里，心头突然绞痛，他揪紧胸前的衣衫跪在床边，未受伤的右手攀住床沿，香炉中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缭绕在他的鼻端，他深深地呼吸，半晌，紧蹙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只是脑海中那笑容温婉的面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

　　他重新露出笑容，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有笑的时候，他才能不那么痛，不那么冷，心才不那么空空荡荡。

　　珑，你在那边寂寞吗？

　　等我做完这件事，就去陪你。

《忘川·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