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牵尘

　　“念，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坐在桌对面的倩影微微抬头，露出帽檐下一双宝石般的眼眸。尽管穿着沉沉的皮草，裹着厚厚的围巾，念看上去依旧是羸弱得台风来了能被刮上天的那种。她柔顺的长发就那么轻轻搭在双肩上，发尖没入皮草之中。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我还能依稀记着我在病床上醒来时她快步离开的背影。
　　“嗯。”
　　就算再怎么轻，她的声音还是如黄莺般婉转，如春雨般轻盈。她直勾勾地盯了我一会，又移开了视线。
　　仔细分析了这个回应，我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或许她过得不尽如人意，所以不想谈及近况。但至少从语气上看，足以确定这个嗯字不含冷漠的成分，那移开的目光亦没有陌生的意味——至于其他情绪，我应当都是有些机会的。
　　于是我拨弄着桌上的装饰假花，似是随意地调侃道：“很冷吗？”又勾起那个标志性的邪笑，“你的衣服都能把你裹成个粽子了。”指了指她的衣服，然后径直望进她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那对眸子。
　　那剔透的眼珠子又转了回来，和我静静地对视着。
　　我只感觉心脏漏跳了几拍，虽然笑容不是那么僵硬。
　　而应该是很僵硬，非常僵硬，如食脑的丧尸般僵硬。
　　她似乎对我的不自然毫无察觉。
　　“不……”她轻声道，“我不怕冷，相反，我还很喜欢吹冷风。”仿佛能从她扑闪的睫毛中看出她弯起的嘴角。又接着道，“但要是吹感冒了，又要别人来照顾。”她欲言又止。
　　别人照顾……是陈吗？
　　我只感觉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又为什么一身都是黑的呢…要是没记错，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某一类颜色。”我又强行勾了勾嘴角。
　　“啊，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她右手托着下巴，“记不起来了……但用我的话来说，黑色是影子的颜色，它不像光一样斑驳，它很纯粹，但也不侵占光的纯粹。”她顿了顿，眼中又填了几分笑意，“所以啊，我挺喜欢黑色的，夜晚的星空，宇宙的底色，都是这个颜色。还有啊，我觉得用黑暗形容社会、制度、思想的腐朽，倒不如用灰暗来得妥当。”
　　我惊异于她如今能有这般的思想，恍惚间那初次见面躲避我眼神，抱着手机看动漫的女孩还记忆犹新。呼吸一滞，我说道：“你如今倒是很有想法。”
　　“谬赞。”她轻轻闭眼。
　　看着那双弯如月牙的眼睛，我心里暗自道，这可真是最美的风景了，即便看上一生都不足够吧。她现在似乎很爱笑，但她和我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日子总是以泪洗面的，她高兴就好，和陈在一起也好，和谁在一起都好。
　　貌似有点发呆了？
　　回过神来，只看见她微微低头，也不知是否是我略微近视的缘故，她的脸上貌似带了微微的酒晕。又想起她以前说自己脸很容易发烫发红，我直截了当地点明那是在害羞，让她无力反驳地哼了一声。现在那个姓陈的，倒是好福气，好福气啊。
　　“喂，”她低声唤道，“你，最近有看过什么电影么？”
　　我回过神来，摇摇头，“没看什么新的，倒是英语老师推荐的几部英文电影，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比如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阿甘正传》，或者《教父》之类的，”又有些无奈地轻耸了耸肩，“像你这样经常看电影的，应该会觉得老掉牙了吧。”
　　我说的不是胡话，尽管是个看些电影的人，应该早早都看过那些奥斯卡奖的电影了。然而我高一之前一度把看电影当作消遣和浪费时间之事，殊不知电影也有思想深浅度之分。在高二的时候趁着假期好好过了一遍——但终究记忆是停顿在下一年，所以没有多少机会了。
　　“都是好电影。”她接上我的话，顿了一些时候，又道，“你有看过《前任攻略》吗？”闻言，我摇了摇头。这实在没有办法，给我那么些时间，我也只够把一些著名的影片给看完。“我觉得里面，老张讲的有句话挺好的。”她似乎说话颇为慢条斯理，“他说，你们这代人啊，跟我们这代人，不大一样。我们这代人，东西坏了，觉得只要修一修，而你们这代人，东西坏了，就要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前任。”我听罢，方才记起有杂志中看到过这句话，但不似她断得如此多句，不似她念得如此缓慢而不失轻灵。
　　她低下头，口中含糊道：“我现在啊，也只想，修一修……”话越到最后越细如蚊蝇。
　　我听罢，一惊，一喜，转而一怒，又一悲。我立刻分析出她话中含的意味——陈变成了她的前任。于是惊在当年陈与她安安稳稳几月，无论是情头还是空间说说都各种各样的勤快，况且那个陈早在我之前就喜欢上她了，怎会就这样分开。我喜在陈与她既然分手了，我反倒有机会趁虚而入，有可能重新获得她的心，弥补我的过错与愧疚。我又怒在当初他既然无法好好照顾她又这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最后得到了又始乱终弃，让她如今念念不忘想“修”好他，好一个姓陈的！转而悲在想到没准是不得已他们才分开，慨叹令“天下苦情久矣”的神圣爱情如此飘渺而无所求。
　　我只感到此时内心正如那找不到线头的线球——胡扯着，扯出来的线纷乱地搅在一起。在心乱如麻的感觉下，尴尬与紧张早就被一种叫做嫉妒愤怒的激进情绪抛到九霄云外，一股血气直冲脑门，驱使着我一拍桌子，站立起来，双手扶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因惊吓而抬起的眼睛，向她坚决道：“我想修理你！”尔后发觉有哪里不对，忙改口道：“我要把你好好地修理！”又呸了一下，最后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我，要像那个老张说的那样，修好你！”
　　空气骤然凝固。
　　然后被一声洪钟般的声音尽数摧毁。
　　“哈，哈，哈哈哈，老子我要到那个女孩的号码了！”
　　傻大个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荡到我身边，又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偏头看到一袭黑衣仰头的念，突然怒目圆睁。我瞬间反应过来，扯着傻大个就往一边走。
　　没来得及看念是什么反应。
　　我松开他的手，镇定地问道：“你真的要到了？”
　　他一改脸色，爽朗笑道：“那是，也不看看你沙哥我是谁，英明神武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文质彬彬……”
　　“打住。拿来我看看。”
　　“我都已经看过了……吓，小徐啊，你不是要抢哥的妞吧。”
　　“……拿来我看看。”
　　碍于我的气场，傻大个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给我指着一个以女生自拍作头像的□□资料界面，说：“看到了吧？就是她，没要到手机号，但要到了□□号，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加。”
　　他得意洋洋地道：“都说女人不喜欢扭扭捏捏的男人，我上去就是直奔主题地要电话号码，那妹子就给我了□□号，临别前还对我灿烂地笑了一下，真是幸福死老子了啊！”
　　这家伙怕是鼻子要翘上天了。
　　我打断他道：“那你还不赶快加下试试看。”
　　闻言，傻大个拿回手机，在屏幕上乱按了一通。
　　只见他的脸色由红变紫再变青。
　　我凑过去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验证问题是“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仿佛看到了那妹子满怀深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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