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你还记得我吗
傍晚时分。
桐城迎来了今夏以来的第一次台风天气,电视里来来回回播报着台风风团还有几天的时间登陆本市,气象台发出橙色警报,中小学停课,沿海地区注意安全……
魏星星在沙发的一个角落窝成了一个球,空调开到了二十六度,房间里关着窗,故而听不到窗外的风声大作。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游戏里的唐门实在是太难玩了,难到令人发指。
于是当唐湛拖着疲惫的步伐迈进公寓里的那一刻,就看见魏星星低着脑袋咬着嘴唇狂点手机屏幕,与此同时,手机也释放出暴怒的砍杀声作为回应。
“这么快买新手机了啊……”唐湛蔫头耷拉脑地敷衍一句,换了拖鞋,把钥匙往桌上一扔,“这么大的屏幕挺贵吧。”
“一点剑意千川缈,两袖白云……”一个熟悉的男声从手机里传来,魏星星迅速调低手机音量,然而唐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了过来,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嚯哟,真想不到,一买手机就下了游戏啊?”唐湛坏笑着用食指戳了戳星星的肩膀,“还是有纳兰云臻的副本?昨天还有人说我什么来着?嗯?”
魏星星送了个白眼给她,笑得很心虚,狡辩道:“我又不充钱。”
“那你可憋住哦,唐门可不是一般地难哦,”唐湛幸灾乐祸道,“我看你该不会是为了跟纳兰云臻蹭好感度才选的唐门吧?”
“你倒是很没精神啊,最近不是应该很闲嘛?”魏星星机智地岔开话题。
“别提了,今天是我第一天调进刑侦队,结果当了一整天的打字员,我腱鞘炎都要犯了……”唐湛仰面朝天瘫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目视着天花板,喃喃着,“看来上学的时候我老师说得对,女生进刑侦队,就是去做内勤的。”
唐湛想了想,又补一句:
“就算让女生出外勤,也还是要做内勤的。”
“你进刑侦队啦?”魏星星一下来了精神。
“啊,对啊。”唐湛翻了个身,“可是一点也不开心。”
“那刑侦队办案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啊?”魏星星期待地眨着眼睛看她,坐等唐湛讲故事。
唐湛砸砸嘴,“就是……挺蛋疼的体验。”
……
五个小时前,市公安局一楼问询室,屋里开着足足的冷气,冻得唐湛打了好几个寒战。
而她身边坐着的江临懒懒地双手拄着下巴,尽管看上去好像在认真听当事人的陈词,实际上已经眼皮打架快要睡着了。
唐湛十指缓缓在电脑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又停了好一会儿,又敲下几个字。
原因是对面的长发及腰的女孩始终来来回回说着些与案情无关的话,实在挑不出该记那句。
“……两百多?三百多吧,谁记得自己钱包里到底多少钱啊,现在都用微信支付啦谁还用现金,警察小哥哥,那包能还我吗?……长相?我没看清啊,包的长相我倒是记得,2021年的Prada新款,粉笔白色三角格纹小牛皮包,还有我包里有个优盘,上个学期的论文都在里面,要是明天不交就惨了……”
江临单手捏着山根听了半天,转头小声道,“当事人一般情绪激动的时候都是这样,你挑点有用的记,乱七八糟的就算了,别勉强……”
“小偷我看清了啊!个子蛮高,黑色头发,T恤牛仔裤,长相?跑得太快不记得了,但是我舍友包包是Prada新款划了个口子,这个要赔吧?要赔吧?……小偷啊?好像是灰色运动裤?……啊?我刚刚说的不是运动裤吗?……”
唐湛回头时,江临低头小声道,“该抓的都抓了,就是走个流程,你放心记。”
二十分钟后,询问煎饼摊老板,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俺天天遭桑五点粗摊嘞,哪莫记得每个客银长哈么样,哈,平四都太平滴很,俺家煎饼号夺学森买嘛,还有老斯啊,小情女啊……喊俺来干哈莫嘛警察同字……”
唐湛回头看时,江临正一只手捏着圆珠笔,单手拄着下巴,眉头紧锁。
唐湛喃喃道:“这是哪儿的方言啊……”
审讯作案人的时候,就更棘手了,对方显然是个几进宫的老油条,除了会浑水摸鱼,把自己干的事撇的远远的,就干脆假装肚子疼不舒服,一个字都不多说。
魏星星越听越觉得没劲,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赵队让我填了一堆表,尽早结案。那个江临更是个滑头,接了个电话就把我一个人撂那了,忙到现在。”
唐湛回想起这些时,双眼发直,盯了一下午的电脑屏幕,一个小小的盗窃案居然处理了一堆文件归档,脑子都要炸了。
“以前我以为社警就已经够磨人的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刑警,居然也没好到哪去……”
“不然呢?你还想天天扫黄打黑与歹徒搏斗吗,桐城哪有那么乱。”魏星星旁敲侧击地安慰道,“安啦,桐城治安好那也是你们的功劳,国泰民安才是好事。”
唐湛撇撇嘴,“小案子都搞不定,还做梦想办大案呢。”
“不过这种人群中盗窃,大多都是团伙作案,有人行动,有人盯梢,再加上煎饼铺的位置是在临街靠墙,所以团伙至少有三个人才对……”
魏星星此话一出,唐湛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坐直了盯着星星,“三个人?可是我们只抓了一个啊?”
“当然了。”魏星星双臂交叠,靠在沙发上,“我听说小清新街附近治安一向不太好,而且过去一个月里发生过五起盗窃案,点状位置都在第五元素酒吧附近,而且都是团伙作案。你们作为人民群众的保护伞,难道不应该蹲个点撒个网什么的?”
唐湛听得眼睛发直,嘴巴微张,不禁要佩服起她来了,“魏星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可以啊!”
魏星星转过头去点开手机里的游戏,“难怪萧老师那么有经验,把店开在这种地方,能不司空见惯么……”
唐湛敏锐地捕捉到八卦的气息,本来愁眉不展的小脸一下子笑开了花,贱嗖嗖地凑上来,“原来是我爱豆哥哥给你的点拨啊,我说嘛,你个读书读傻了的艺术史学生怎么会懂这些,是不是去见萧老师了?这么不矜持啊?”
甚至眼疾手快地抢了魏星星的手机,瞬间被秒,团灭。
“我就说,昨天还在嘲笑我玩游戏充钱,今天直接下血本买了个手机?”
“手机还是要买的啊……”
“少来,昨天还说补好银行卡第一件事是去把住处搞定呢,有本事别挤我这啊?”唐湛连珠炮似的步步紧逼。
魏星星自知理亏,正想狡辩又觉得心虚,把抱枕扔在唐湛怀里,手机也不要了,站起来往浴室走,“我去冲凉。”
隔着一道浴室门,唐湛的喊声顺着门缝飞了进来。
“……什么塑料姐妹情!自己去见了男神居然都不告诉我,友尽!……”
魏星星一边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沐浴露,目光扫到镜子中的自己,微红的面颊带着荡漾的笑,“可是萧老师真的很帅嘛,又温柔又帅。”
“啪。”沐浴露的盖子打开丝丝香气飘进她的鼻腔,魏星星一时愣住。
她最喜欢的气味:可可榛子味。
——这难道不就是……
今天早上萧老师调的可可榛子卡布奇诺的味道么?
魏星星正想着,唐湛的大嗓门又传了进来:“魏星星!我要和你绝交!!!”
午夜,台风登陆桐城,窗外雷声隆隆,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将白日里的尘埃洗刷殆尽。
萧默蜷缩在床边的一角,背后的长疤疼得厉害,而让他更疼的,是心中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记忆。
辗转反侧,他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突然开始期待从来不会到来的黎明。
从前,他也是能看见的,他曾见过天空的颜色,知道山川和大海的模样,他记得同龄孩子们的笑,记得母亲的面容。
记得小时候住在明亮的大房子里,屋顶的天窗可以看见数不清的星星,也记得从前父亲出差回到家时,总会带给他包得五颜六色的礼物。
可是自从胡冰冰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而他最后可以看见的记忆,也是停留在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
放学回家的秦川抱着篮球,钻进父亲秦海洋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的黑色迈巴赫,轿车快速行驶在通往城郊的高架桥上,然后把他送到一个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地狱当中。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过来,那是后来的继母为了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而诓骗秦海洋设下的陷阱,在外人眼里,他们的儿子秦川是被商业对手设法绑架的,最后因为警方的营救不当而撕了票。
而他的父亲秦海洋,也是在假意告知警方秦川已经被撕票的那天黄昏,逼死了他悲痛欲绝的母亲。
几个小时前,他浑浑噩噩地坐上了车,从荔山医院回市区的一路上,他反复问江临同一个问题:
“临子,你说他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的?”
江临通过后视镜关切地看着他,“我找护士看了他最近的治疗记录,还有脑部CT的片子,应该是真的。”
“他怎么能疯了呢。”萧默自语道。
萧默想不明白,明明开始这场悲剧的人是他,计划卖子杀妻的人是他,害自己失去光明的是他,他凭什么就疯了呢……
他还清晰地记得,在肮脏而狭小的牢笼中,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人间炼狱。那些孩子们看见他的眼神,就好像从地狱仰望人间的鬼,无助而又恐惧。
在这些孩子当中,第一个注意到她。
那女孩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不合身又仅能蔽体的衣服,本该在长身体的年纪已经瘦脱了相,浑身的伤口没一处好的,她熟练地用灰扑在伤口上,吃痛时眯着眼睛“嘶”一声,看见他时凌厉地瞪了过去。
“看什么看!滚!”
“抓回来又怎么样?一群没胆的瘪玩意儿。”
“大不了弄死我,怕他祖宗个王-八-蛋!”
女孩像个带刺的气球,谁碰都炸,后来秦川才知道,她三岁就被拐进来了,因为性子实在顽劣,好几年都没找到买家,到如今已经逃跑了六次,次次都被抓回来打一顿。
听外面的人说,她就是个刺猬蛋,怎么打都打不服,邪了门了。
听别的孩子都叫她爆爆,爆炸的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