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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往事
夜幕降临,一辆银色雪铁龙快速行驶在高架上,两旁路灯在马路上打下一个个鹅黄色光圈,光线照进挡风玻璃,在江临的清瘦面庞上一晃一晃的。
江临听完萧默讲了下午在电台里的趣事,本来就笑点低,开着车也拍着方向盘笑得前仰后合,“真的啊,哥,你在单位里就是个孤寡孤寡的形象吗?”
“是啊,昨天在电梯里还听到有女孩子讨论我,说我大概不喜欢女人。”萧默有些哀怨地靠在后座的座椅上,他这回算知道了,听力太敏锐也未必是件好事,别人背地里说他什么坏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别过头去小声嘟囔,“还以为我听不见似的……”
“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江临咧着嘴笑道,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向左一打超了一辆黑色SUV,“毕竟这么多年也不谈恋爱,也不相亲,美女对你也没什么吸引力,那你个人问题平时都怎么解决的啊……啊!”
江临话音未落,萧默就把后座上的一个玩偶狠狠地扔到了副驾驶上。
“好好开车!”萧默冷笑着别过头去,“当初就不该让你去上警校,学得这么没大没小的……”
“我错了我错了,不过哥你真的该谈个恋爱了。”江临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前两年不是还有个绯闻女友吗?怎么也从来没听你说过她的事情,叫什么……安妮的?我好像见过一两次,漂亮是真的漂亮。啧啧。”
江临给萧默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你也提她,安妮是我大学师妹,我们俩是清白的,你别瞎说。”萧默并不领情,抱着胳膊怼他,“尤其别跟孙导他们瞎说,影响不好。”
“可是这消息就是上回咖啡厅里老孙告诉我的啊,”江临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上的萧默,清了清嗓子,学着导播孙的低沉嗓音,“他说,临子啊,你看你们家萧老师也老大不小了,要再不找个女朋友,回头台里的同事真以为萧老师调到法制栏目是因为看上我了呢,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到时候我怎么解释啊……哎哟!”
萧默又顺势抓起后座上的一盒纸巾扔到了副驾驶上。
小兔崽子,要不是考虑到江临要开车,萧默就直接把纸巾盒扔在他脑袋上了。
江临飞快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萧默。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孩一直都没有找到,要是以后一直找不到她,哥,你也得考虑考虑开始过自己的人生了吧。毕竟……”江临顿了顿,试探道,“茫茫人海,你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这一回,萧默摸到黑猫警长玩偶的手又放了下去,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生气,就这么静静地直视着自己面前的黑暗。
这话江临已经问过无数遍了,只不过每一次他都不想说,江临也就很识趣地没再继续问。
“那你呢?”萧默话锋一转,“你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江临一听就浑身不舒服起来,“人家青蛙王子说的是你,干嘛又扯到我身上,再说了,我比你小,怎么着也该是你先结婚……”
银色雪铁龙驶下高架,拐上一条单行道,此处远离市区,人烟稀少,到了晚上更显得阴森森的。再往前开了十来分钟,总算是看到一栋七层的建筑,外观看上去像是一家私立医院,但比起一般的医院,此处的地理位置也实在太偏了。
江临轻车熟路地把车开进停车场,在门口登记处报了名字,萧默拄着盲杖缓步跟了上来,接待处的小护士在电脑前查了下档案,抬眼看了下来者,“请问有预约过吗?请问是哪位的家属啊?”
萧默:“秦海洋,下午已经打过电话预约了。”
护士:“患者和您的关系是?”
萧默顿了顿:“患者是我父亲。”
护士这才认真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态度顿时友善了不少,想来多少也听说过这位患者入院前的事情,曾经叱咤风云的桐城秦氏集团的前老总,在桐城也算是富甲一方,那么眼前的这位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了。
况且这位富二代还挺帅……
于是马上微笑道:“好的,家属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她递上来访登记簿,江临顺手接了过去,把圆珠笔递到萧默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落到要签名的地方。
萧默签下一个名字,一个很多年都不曾用过的名字:秦川。
……
通往病房的走廊,幽长而压抑,头顶上的白炽灯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但在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白昼也显得有些许阴森。两侧的病房无一例外地房门紧闭着,时不时地穿出哭喊或怪笑声,提醒着来到这里的人,此处是一家精神病医院。
尤其对于萧默这样听觉格外敏锐的人来说,更加刺耳。
得知探望者的身份之后,小护士的态度转变了不少,眼下快步走在最前面引路,手中的钥匙盘发出哗啦声,江临扶着萧默跟在后面,因为这里实在不常来,所以他也并不太记得通往病房的路。
很快,一行三人的脚步在三楼尽头的房门前停下,护士用钥匙开门,叮嘱道:“病人下午情绪不太好,已经吃了药,值班医生安排了催眠治疗,效果还不错。”
房门打开的刹那,房间里飘出舒缓的钢琴曲,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正弹到第二十五变奏,压抑的旋律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默站在房门口,没有进去。
“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有好转吗。”他的声音有些虚,没有底气。
他到底没有勇气叫他一声父亲,而是简单地称之为“他”。
“情况比较稳定,昨天清醒的时候,还和我们说起家里的事了。”小护士娴熟的在门口的病历卡上扫了一眼,像是长日在这里与这些病人相处,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他说他有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
萧默心中一震,这难道算是忏悔吗。
“你们先聊,二十分钟之后我会过来。家属稍后把费用缴一下。”
小护士处理好本职工作,交代了两句注意事项,就转身离开了。
眼下已无旁人,江临转而朝萧默望去,“你还是不肯原谅他。”
这么多年,连他的姓氏都不愿意触碰,到这里探视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萧默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杀母之仇,怎么原谅。”
江临点点头,“那怎么会突然想到来探视?”
萧默不说话。
他从前一直觉得,他是装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于是最初的几年,他会时常来到这里,希望他心中最后一点良知能唤醒他,把当年事情的真相告诉自己:母亲为什么自杀,为什么默许继母制造出自己被绑架勒索最后撕票的故事。
然而几年之后,萧默渐渐意识到,他是真的疯了,所谓的最后一点良知吞噬了他,像一个被噩梦蚕食干净的孤魂野鬼,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睡着还是醒着。
当然,也不记得萧默的样子了。
即便如今萧默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只会痴痴地抬头看着他,眼神空洞,傻笑两下。
“同志,您抽烟嘛……”
江临余光瞥了萧默一眼,在病床前蹲下来,平视着秦海洋,“秦海洋,我是桐城市刑侦队的,来问你关于案子的事情。”
江临的这番话说得熟练,毕竟是本职工作,就算偶尔撒个谎也不会露出破绽。
秦海洋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好,好。我一定配合,争取减刑……”
“九月二十日下午,你受胡冰冰指使,让司机老张开车把十二岁的儿子秦川送到荔山废弃仓库,是否属实?”江临的声音沉稳,冷峻的目光盯着秦海洋。
“我认,是我干的,是胡冰冰说——”
江临打断他的话,掌握好询问节奏,一点一点深入问题的真相,“九月二十三日,你前往当地派出所报案,声称秦川已被绑架,两天后主动撤案,是否属实?”
秦海洋双手捂着头,喃喃:“是我报警……”
前面的问题算是进入了正题,江临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一问:“九月三十日,你主动与郑兴国联系,想要高价买回秦川,却被告知已经卖给了下家,这个下家是谁?”
江临屏气凝神,他能感觉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萧默也在无形中“盯”着他,周身环绕着一股寒意。
当年在警方审讯时,也是问到这个地方,秦海洋突然发病,线索中断。
一秒,两秒,三秒。
“打算买秦川的下家是谁?”江临重复。
秦海洋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江临。
“警官,我能争取宽大吗?我还有几年?……”
口水从他的嘴角淌了下来,手还举在半空中,分着不存在的烟卷,从床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朝两人走来。
江临见情况不对,护着身后的萧默退了两步,厉声道:
“秦海洋,你坐下。”
“我是冤枉的!警官!……是冰冰骗我,我没有想杀人……”
眼看着秦海洋情绪已然失控,江临眼疾手快地按了墙上的呼救铃,然后揽过萧默退出了房门,关门时仍然能听见那头的嘶吼,以及头撞在门上的“咚咚”声。
“……我没有想杀人!我要申请减刑!警官,我儿子才十二,他被绑架了,你们去救救他……”
萧默始终未发一言,内心的一根神经刺痛,墨镜下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
然而面对他的面孔,他还是那般冷若冰霜。
问不出来了。
他心里想,永远永远都问不出来了。
萧默退了两步,在病房门口略站了站,独自扶着墙壁向外走去,与一路小跑而来的护士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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