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孤寡孤寡孤寡
萧默独自走了将近百米的距离，临到了地铁口前，左手扶在了石墩前的柱子上，才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上台阶的时候，他一不留神还差点摔一跤。
而让他真正无法集中精神的，是她身上挥之不去的气息，总觉得在哪里遇到过似的。
在哪里呢。
萧默单手撑着石墩坐下，眉心拧起。
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太久太久以前了，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末了，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临子，”未等对方开口，他就说，“下班之后，陪我去一下荔山医院吧。”
……
广电集团大楼里，偌大的空间用玻璃割成数个小型会议室，萧默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坐在会议长桌的最远处。紧随其后的是孙导和小白，每人手里拿着一沓不厚的材料，照例是听评会时发给其他同事的。
台里的听评会，每隔一个月都会随机抽几个其他频道的同事参加，即便是像法制在线这样的边缘化节目也不例外。
“来了啊。”孙导落座时友好地拍拍萧默的肩膀，是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
“我看公示上今天只有董总和策划部的几个人来，恐怕不太好过啊。”小白落座时左右看看左边的两人，顺便给导播孙使了个眼色。
导播孙冷笑了笑，“还有副台长呢。”
“副台长也来？今儿什么日子啊……”
小白的脸上略显惊讶，萧默倒一如既往的平和，笑笑，“上期节目我反复听了，我擅自改了几处细节，不过问题不大。”
正聊着，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隔着玻璃墙壁，一个穿着白色小西装的女子快步而来，推门进来时及腰的长发优雅地落在一侧肩膀上，见到会议室里的各位绽放一个微笑，“各位来得好早。”
这位是电台节目制作人，萧默的顶头上司，董涵。
于是会议室里的各位自觉起身相迎。
“涵姐也早，这离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呢。”导播孙亲自为董涵拉出椅子，自己才重新坐下，目光瞟了小白一眼，谄笑到，“涵姐，今天的听评会这么隆重，早知道我就穿正装了。”
言下之意：副台长真的来？
董涵一向快言快语，迅速把手头的材料扫了一遍，高效得令人发指，右手转着一支钢笔在材料上画了几个圈，头也没抬回道，“不至于，是因为萧老师这期节目稍微有点敏感，涉及到警方没有对外公布的内容，所以我跟台里提前打了招呼。”
这么一说，导播孙和小白的神经就更加崩起来了。
“不过副台在市委有个会，不一定能赶回来，所以——”
话音未落，玻璃门再次被打开，会议室里鱼贯进入三五个人，其中一个体型微胖的男人梳着背头，笑起来显得牙齿格外亮白，仰着下巴道，“涵姐，萧老师，孙老师。张台长在市里开会，派我先来，还有交通台和体育台的几个同事……哎呀我没迟到吧？”
此人正是台里传言中萧默的对头，大周。
身后带着的几个人往会议室里一杵，黑压压站了一屋子。
导播孙还算能装着笑笑，而小白的脸上却有些不好看。
董涵也开玩笑，“看来张副台长确实是来不了了呢。”
萧默也起身相迎，墨镜下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礼貌对来人浅笑，“欢迎各位同事来指导工作。”
“他怎么来了？”
大周在萧默正对面的位置坐下后，会议进入正题，小白点开笔记本电脑里的音频文件，正是上一期有关未成年人拐骗栏目。
借着众人都在认真听节目时，小白侧过脸去在导播孙耳边小声问，“还带这么多人来，要打群架似的……”
导播孙冷笑着回答，“你不觉得大周和副台关系不一般么，这都能替？”
“情感栏目一向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水深得很，幸好萧老师及时退出来。”
小白到底还是年轻，目光对上会议桌对面的大周，后者仰靠在椅背上，单手搭着二郎腿，小白推了推眼镜，低头假装看材料。
节目听完，末尾一段过渡的流行音乐被小白掐掉，董涵单手拨了下长发，首先开口，“在座的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一阵窃窃私语，同事们私下讨论起来。
“我有个问题啊萧老师，”大周和身边的同事讨论后开口，“稿子您从头到尾看过吗？”
这话问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主播看稿子，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是刚入行的新人也不会有这样的疏失。但大周这话毒就毒在“看”这个字上，才惊得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长个脑子的人都知道，萧默是看不见的。
别人不敢说话，默默地朝萧默看过来，萧默向前稍稍倾身，“能问得具体一些么？”
大周手里捏着材料，“我读过稿子，从警方的行动部署到结案，再到后续收尾工作，都有遗漏的部分，最后的二十分钟干脆用热线互动来替代了，是否有些……草率？”
董涵淡定地看着这场听评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借着工作的名义互相掐起来，但既然两个人都是自己手下的主播，于是冷眼旁观，两不相帮。
萧默整理了思路，解释道，“未成年人拐骗案，案情的背后还涉及到人口贩卖的证据链，警方虽然已经破获了拐骗团伙，但是这个团伙扎根在桐城已经二十多年，从龙头老大到小喽啰已经换了多少批，以至于在警方结案后也无法完全清扫干净，为了不造成舆论影响，这部分不能出现在节目里。”
大周没想到萧默回答得这么严肃，笑了笑，“案情嘛我不是太懂，但是案子已经结了，稿子里明明有些抓捕行动的高光点，播出来，不是对人民警察和法治社会的肯定么？”
小白暗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懂就别瞎逼逼。
在场诸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董涵的目光也落在萧默身上。
“大周，我们做法制栏目的，不仅仅要考虑节目的商业价值，还有案情本身的舆论影响，本职工作除了普法宣传之外，还要考虑不造成民众恐慌，不影响警方工作，至于案情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只不过是我们需要大众看到的样子。”萧默声音平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色淡然道，“我们要做的，是要达到普法的目的，在案件没有完全破获之前，能播的只有这么多。”
犯罪分子为了减刑，会迅速毁灭犯罪证据，在不影响利益的情况下替自己减刑，受害人死都是好的，有甚者遭到肢解或毁容，而多年潜伏在犯罪团伙中的刑警，下场只怕会更惨烈。
会议室里，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许多双眼睛盯在这两个人身上，眼看着大周败下阵来，却还是尴尬地笑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些在普通人听起来只不过是一起单纯的刑事案件，但对于受害人来说，是一场浩劫。而这些灾难的根源，很多时候会仅仅源于一些没来由的风吹草动，比如法制栏目。
大周当然不知道这些，但这些记忆在萧默的心底里始终像个毒刺一般无法拔出来，对于他而言，能对受害者多一份保护，就是对自己的过往多一分释怀。
导播孙在一旁贱嗖嗖地补刀，“大周，舆论导向对事实的反作用力，《制造路易十四》看过吗？萧老师那正好有一本，明天我去帮你借啊。”
本来是大周想讽刺萧默阅读无能，却反过来被联合教育一番，此时有点下不来台。
董涵旁听了许久，手中的钢笔搁在桌上，“啪嗒”一声，众人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先前默许台里的同行良性竞争，在听评会中互相不留情面地挑刺，但眼看着良性竞争已经转为恶性，就有必要及时制止这场闹剧。
“萧默的这期节目我会再跟台里请示，涉及敏感案情，萧默及时考虑到剔除掉部分内容，还是很周全的。”董涵一番话两不开罪，同时也肯定了萧默的做法，转而对大周道：“还有什么业务上的问题么？”
导播孙低眉笑笑，歪头对小白说，“萧老师好歹是法律系毕业，要不是眼睛不好，现在都已经是个律师了，对于什么能播什么不能播，这点分寸还是拿捏得很准的。”
半个小时后，听评会在祥和的氛围内结束，除了提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之外，再无风波。
而大周，始终没有再说话。
“大周。”
会议结束后，萧默起身时叫住了他，收拾起桌上的材料，颀长的身形来到会议室门口，与大周面对面意味深长道，“感情上的事，就别牵扯到工作上来了。”
站在一边看的导播孙给小白使了个难以置信的眼色，小白拼命点头。
萧默径自走出会议室的门，小白快跑两步追上去，还未开口，萧默先说，“今晚和别人约好了，就不去了。”
小白面上稍有失落，“啊，又不一起吃啊……”
“萧老师最近怎么了，总不跟我们一起吃晚饭。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小白撇撇嘴。
导播孙眼睛一斜，“人家刚才都在大周面前挑衅了，明显是跟人家安妮……”
“晚上约了安妮啊？”
“不是安妮，别瞎猜。”萧默快速斩断两人的念头。
两人目送着萧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肯定就是安妮。”小白撇撇嘴照例往导播孙身边一靠，“连萧老师这种青蛙王子都能去约会，老孙，你也不学着点儿……”
导播孙不解，皱着眉转过来，“为什么是青蛙王子？难道不是白马王子？”
“因为孤寡孤寡孤寡……”
走廊尽头，随着电梯门打开的声音，萧默深沉的声音幽幽然飘回来，“……我还是能听到哦……”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