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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点灯
萧默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床上，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像电影一样闪现在眼前，唯独想起爆爆的时候会有一种重现光明之感。
他坐起来，赤着脚下了床。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单调的黑白蓝三色，因为失明而想到最简单的搭配方法，萧默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衬衫和长裤，换下睡衣。
窗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雪白的电光在房间里亮了一下，墙上的钟指向三点十分。
萧默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找了一把伞，拎着盲杖出了门。
凌晨三点的街上，本就空无一人，暴雨从四面八方而来，他被淋湿了大半，在没有行人的雨夜里，萧默习惯地往一个方向走，盲杖点在湿滑的路面上，好几次都差点摔进水坑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只有脑海中浮现着那个女孩不屑的眼神，和神经质的几句话：
“大不了弄死我，我怕你祖宗个王-八-蛋。”
“我比他们命长，总会出去的。”
后来，爆爆在一天晚上实施了第七次逃跑，照例被抓了回来。
他看到她时，她就像个发疯的狗一样嘶喊尖叫，竹竿样的双腿在空中乱蹬，口中骂着他从未听过的脏话，还朝绑她回来的人脸上吐口水。
为了杀鸡给猴看，爆爆被当着所有孩子的面，用浸了水的藤条狠狠抽了一顿。
每一鞭|子，都让他觉得震耳欲聋，围观的孩子们缩着脖子，不忍心去看。
爆爆被打惯了，依旧骂骂咧咧，越骂越来劲，即便眼睛肿得睁不开，也不忘朝这些人吐口水。
“……**！****你们**！有种你们**弄死我！”
打她的人提了一把刀来，这样不省心的货色，看来确实该早点弄死。
“来啊！来个痛快啊！你们这些***的**，*你**的***！我Tui！……”
他的眼前一阵晕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猛子扎上前，去抢对方的刀。
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些孩子里也有这么不要命的。
那一刻的他，用从未有过的胆量挺着腰杆站在爆爆的身前，以从未有过的力气低吼着去夺那人的刀，瞪着一双狮子般饥饿的猩红眼睛，即便心中害怕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即便被划了几道伤口，竟然也没觉得疼。
后来，女孩也没有死，而他也被照例抽了一顿。
……
萧默回想着这些事，背脊上的那道长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大雨中带着腥味的湿气灌入鼻腔，他把雨伞往前面一歪，走进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不语咖啡屋。
用钥匙打开防盗链，关门时雨声被阻断在了玻璃门外，他用吧台后的毛巾擦干了手上的雨水，走到三角钢琴前。
修长的手指触碰在黑白琴键上，心中的憋闷之感倾泻在乐曲之中。
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
自从在医院里听过一次后，旋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绝。
他心中有种感觉，那个叫爆爆的女孩，被他抛弃在地狱深渊里之后，就像被父母抛弃掉的自己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从狂风暴雨的凌晨弹到了黎明，从第一变奏弹到了三十变奏，循环往复。开始的旋律弹得有些生涩，两遍之后就愈发流畅，心中的狂躁也平静了些。
当他弹到第四遍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停歇，早起的鸟儿叽渣叫起来。
第五遍的时候，早班的服务生推开了门，在工作间换好了工作服，默默地开始在冷柜里摆放蛋糕和饮品。
直到她来了。
舒缓的咏叹调在萧默的指尖上重获新生，爬上一个高音时才豁然开朗。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等她很久了。
……
当魏星星推门进来的时候，这首变奏曲已经弹到了第八遍，舒缓的旋律如流水般淌进她的心里，伏在前台百无聊赖的服务生友好地和她招招手，而萧默依然坐在钢琴前，没有回头。
魏星星，点了一杯水果茶，想到昨天早上见到萧老师时，他喝的就是这款茶，不觉有些嘴馋。眼下已经拿着一碟苹果派在前台结账，压低声音问了句，“萧老师一向都来得这么早吗？”
墙上的布谷鸟钟指向七点五十分，服务生小杰笑道，“萧哥一向起得很早，经常第一个来店里开门。”
魏星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对着他的背影打量了一会儿。
“可是萧老师今天……没有戴墨镜啊。”
服务生也立马伸头看看，“是哦，一般萧哥出门不会忘记墨镜的。”
钢琴声在第八变奏结束后停了下来。
他在钢琴前独自坐了许久，透不进光的双眸中藏着哀伤，很快又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工作台前。
他在水槽前把手洗净，回身时单手挡住了小杰正在准备接过银行卡的手，声音有些沙哑说：“茶我来做，你去忙。”
-
魏星星今天点的是一杯乌龙水果茶，她站在吧台前盯着萧老师把水果茶做好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了。
她的脑海中转着一个念头，但是考虑到自己和萧老师实在算不上熟识，所以忍着没有问出口。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要从头弹到尾少说也要一个小时，魏星星很想问他，早上是几点起来的……
萧默把做好的水果茶放在吧台前，用毛巾擦了擦手。
“萧老师昨晚没睡好吗……”
魏星星已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了，今天的萧默没戴墨镜，那双眼睛虽然眸中无光，但实在长得好看，深邃的轮廓与精致的眉形，尤其是长而卷曲的睫毛实在是优秀得让人嫉妒。
上天是有多残忍，会让这样一双眼睛失去光明。
“哦，昨晚的雨声太大，就想到听这首曲子催眠，不是说巴赫是为了盖沙令伯爵写的催眠曲么。没想到越听越睡不着。”
萧默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是假的啦，”魏星星笑了笑，“萧老师，你还挺傻挺可爱的……”
萧默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
……
“你以为我会谢谢你？可真挺傻的。”爆爆缩在墙角，用灰扑在血淋淋的伤口上，疼得她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
入夜，饥饿的孩子们都已经入睡，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爆爆还醒着，因为伤口太疼，实在睡不着。
秦川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处理伤口，可是当灰撒上伤口时，还是疼得他满头大汗。
爆爆看他娇气的样子觉得很好笑，第一次在人前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不过当秦川抬起头来看着她时，她迅速收起笑意，换上一副不屑的表情，顺便翻了个白眼。
“这样处理伤口，不会发炎吗。”
“切，怕死就算了，真娇气。”爆爆嘴巴舔了舔手指，搓掉伤口旁边的血渍和泥污，“发炎就会发烧，严重了就会死掉，不是正好？”
秦川哑口无言，喉中哽住片刻，“原来你是真的想死？”
“你傻吧？谁**的想死啊，我是想从这鬼地方出去，出不去的话，还不如死了拉倒。”爆爆果然是多说一句话都要骂人的。
秦川有些看不明白她，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我是一定会跑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会跑。”爆爆低着头弄伤口，一边嘟嘟囔囔。
秦川急了，“跑了七次都被抓回来，你都不会怕一怕的吗？”
“怕？怕有个鸡儿用，我要怕了就是王八龟孙子。不跑难道还等着帮他们捞钱啊？”爆爆看秦川比自己大了几岁，胆子却小得跟鸡一样，打心眼里觉得有些得意，扬起下巴笑道，“哎，你是真的傻啊，不过是挺可爱的那种傻。”
是啊，秦川仔细想想，觉得自己还真是挺傻的。爆爆的话其实没毛病，被抓到这种地方来，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在地狱里受着没有尽头的折磨，要么就是逃不出去被抓回来打死。无论是哪条路，都比任人摆弄要快活。
“但是爆爆，你这个逃法，是出不去的……”秦川低着头，声音很小。
爆爆冷哼一声，看他斯文胆小的瘪三样，能有什么好主意似的。
秦川凑得近一些，压低声音，“我记得，进来的时候一共有三道门，门外有两个人轮班，中间一道在楼梯附近，时常有人在那打麻将，还有最外面的一道，通往荔山的后山，看得很松……”
爆爆这才认真地打量他几眼，脏兮兮的小脸上闪过瞬间的钦佩，毕竟，她逃了七次，都没用心留意过这些。
“你也要跑？要不要一起？”她拽了拽他的胳膊，手指在他的灰白T恤上留下一个血指印。
“要。”秦川朝屋里睡着的孩子们看去，“人多力量大，要跑就所有人一起。”
“还是算了吧，看你的样子也不禁打，到时候别再把我卖了。”爆爆言语中还是不相信他，但态度也比先前有好多了。
秦川不知怎么心里一阵刺痛，更加坚定了，“我会带你出去，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要相信我。”
爆爆看着他，眼中戏谑的目光渐渐消解，变成了困惑。
她歪着脑袋，脏兮兮的小手伸到秦川面前。
“那……拉勾勾？”
……
从那个时候起，秦川的心中暗暗燃烧起一团希望的火，期初火苗很小，都不足以照亮地狱里的黑暗，但很快这团火就变得越来越旺，越来越难以克制，以至于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打算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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