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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堂皇成往事，散入风沙不复还
风沙吹大地，落日披火霞。
庭前胡杨木，罗顶雪莲花。
清秋炙羊子，隆冬烹奶茶。
驼铃摇不尽，吾儿未归家。
大漠尽头，传来阵阵悦耳驼铃声，伴着扬起的黄沙宛转悠扬，兜兜转转，飘到琐罗帝国的国都所在，乌庇都。
龙璟二十八年六月，这日天气晴好，红云伴彩霞，却是他记忆中最黑暗的一日。
七岁的赫迦才下了晚课，叫两个宫奴领着踏上迦泰大殿，说是父王传召，入内时殿内两旁已列满了人，琐罗王合罕泰然坐于王座之上，白袍黑靴，额纹如刀刻，浓眉紧锁，面色冷肃，自赫迦入内时便盯着他，直到殿前礼毕，退立一旁。
只觉今日似乎有大事发生。
赫迦偷偷瞧了殿中诸人，多半是王族贵戚，母后和几个庶母也在，唯独库尔特母妃跪于父王脚下哭哭啼啼，青蓝面纱遮不住哭的红肿的一双泪眼，厉色朝赫迦这边瞧来，赫迦也不躲闪，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
“昨夜日落后，你去了何处？”琐罗王合罕气势凛凛，年过已半百，双目未有半分浑浊，反而这些年愈发炯炯，尽数落在赫迦身上。
赫迦年方七岁，肩膀还不宽厚，也没什么城府，虽自觉没犯什么错，但被合罕凌厉目光打量得心中恐惧，立即跪在了大殿上。王族的孩子自小与父亲不得亲近，日日要守着君臣之礼，公主尚可在父王面前偶尔放肆一回，王子若敢出格一次，只怕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于是赫迦唯唯诺诺道：“回父王，昨日黄昏时分，儿臣才下晚课，王长兄传信叫儿臣去库尔特母妃宫中，说是父王的旨意，去瞧四妹妹……”
“信呢？”
“只、只有宫奴传的口谕——”
“你再撒谎！”赫迦话音未落，合罕立即将手边的金盏丢出，划过赫迦的耳畔，“叮当”一声砸在了巨石柱上，“小小年纪学会了撒谎！你王兄昨日一直在我书房内温书，片刻都不曾离开，怎么给你传信！我早听说数月前你预备在库尔特王妃的饮食中下药，今日做出这等丑事，光明神在上，我怎么偏偏有你这个儿子！”
谋害皇嗣是杀头的重罪，赫迦吓得忙叩头，“光明神在上，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王座一旁，王后眼圈通红，刚目睹了这番，早已支撑不住，膝盖也软下来，虽知自己在合罕面前没有分量，跪在合罕膝前，哭求道，“陛下……赫迦生性纯善，不曾害过任何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合罕见王后如此模样，将目光挪到别处不愿看她这幅样子，“你好歹身为耶拿大祭司，此事由不得你插手，退到一旁去坐着就是。”
“可是赫迦……他是我的孩子，陛下，他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王后抬起婆娑泪眼，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请陛下彻查，许是宫里的宫奴将公主抱去了别处……”
“彻查？你还想怎么彻查。”合罕神色倦怠，方才库尔特氏来哭闹了一番，大王子又来哭了一番，大殿上又闹了这一出，眼下已不愿多说，只吩咐一旁的宫奴道：“呈上来。”
侍立在一旁的宫奴唯唯诺诺，双手托着光洁长圆盘，碎步挪动到赫迦跟前时才小心附地跪下，将那圆盘“嗒”一声搁在乌青石地上，盘中别无他物，唯有一柄精致的赤金盘文弯刀，冷面寒光的刀刃上，还挂着腥红的血……
这是——
“你可认得？”
明亮的双眸看看自己面前的弯刀，再看看大殿之上的父王，赫迦还没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听母后提起了才出世一日的四公主，大殿上冷眼瞧着这一切的家族贵戚，还有那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库尔特王妃……
那王座上是他的亲父王，却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可即便给了又如何呢，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父王，儿臣没有……”
到头来，他只知道来回说这么一句无用的话。
“父王，儿臣向光明神起誓，儿臣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小小年纪，学会了谋害手足，还这般嘴硬！”合罕霎时间从王座上站起，显然被这句不算辩解的辩解惹怒了，“来人！给我拖出去！”
“是！”
“陛下！……”
“父王错怪儿臣了！儿臣真的没有！父王！儿臣没有做！父王您相信儿臣啊……”
——————
迦泰殿内的巨石窗前，昔年种下的胡杨已长得那么高，从这里望去就是山坡下繁华的乌庇都城，熙熙攘攘，夜夜笙歌。新王哈德米尔缓缓旋转着左手食指上象征着帝王权力的乌金指环，他身着圣白长袍，黄金护腕，腰间的佩带由金丝织就，一双黑色短靴显得英气凛然。
在他的记忆当中，两个持茅者硬是架着那孩子拖出了殿外，孩子喊得沙哑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记忆深处，而他只冷眼瞧着这一切，知道自这一天起，自己将取代那孩子嫡子的身份，统治这庞大的琐罗帝国。
那孩子便是他的弟弟赫迦，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哈德米尔登基时年不足三十，在琐罗帝国近千年的历史上，算是年轻的君王了。浅棕深眸看着窗外毒辣的烈日，听完了曼奇律的话，气若游丝地问了句：“真的？”
曼奇律才抵达乌庇都城，急着向大王回禀出使封霄的事宜，公主依贝索已顺利送进了封霄皇帝的床榻上，算是了结了一个后患，大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囚禁了琐罗王太后，迎娶赫迦之胞妹阿捷琳大公主，相当于手握赫迦的两道命门，只要这两位安然无恙，赫迦便老实地留在封霄做他的一颗棋子，不敢妄动。
如今他已登上王座，手握琐罗国中兵权，留着赫迦这知晓不少他秘密的人已然无用，但是赫迦公然杀了他派去的人，又将头颅悬挂在琐罗使者下榻的驿馆门前，这件事做得太过张扬，曼奇律不得不提醒大王，赫迦似乎反心已起，现在看封霄皇帝的口风，若真要在背后支持赫迦出兵琐罗，大王也该防范着些。
谁知哈德米尔听过后并不觉得惊奇，他比谁都更了解赫迦，而勾了勾唇角，声音低沉淡漠道，“我这个弟弟，这是在给我脸色看呢。”
此番派去刺杀赫迦的人是琐罗国王族护卫的精锐，没想到十三年未见，赫迦竟在中州练就这等身手，看来这些年他也没白养着，如此确实不可疏忽大意，应当小心防范着。
不过仔细想想，赫迦能坐镇中州，两年内除掉白麝国的封霄驻兵大患，让白麝国土落在琐罗囊中；半年内诱导李氏将军退守到幽梦关百里外，可见他这个弟弟在封霄的能耐，也绝不敢让人小觑。
或许……留着他还有旁的用处？比如说，封霄陇阳地界上的李家，长年累月盯着琐罗，像猫盯耗子似的。
“我会派人再去趟封霄，送些东西好生安抚他，他如今已是亲王之尊，你此番入中州也不去替我拜见，真是失礼。”
论筹谋，赫迦年幼时尚不及哈德米尔脑子活络，但有这么些年不见了，哈德米尔也不知他城府如何。
但是论治人，哈德米尔也不是白登上王座的，先王在时，朝中的各方势力他已极力平衡，如今呈现出曼奇律、库尔特与苏萨三氏族鼎力互相牵制的局面，四大行省军方均已安插了自己人，朝局上一片大好，后宫也基本料理清楚了，只是有一件事天不遂人愿……
曼奇律跪匐在地，侧过头来试探道：“大王，上回阿捷琳王妃私自传信给赫迦王，王妃心系封霄可不是一件好事。再者库尔特氏是依贝索公主的母族，也与王妃关系甚是亲密，库尔特氏手握西南重兵，先王在时不曾有所约束，如今大王虽收了权，但新划入的白麝旧土上还都是库尔特氏的心腹，有些肆无忌惮了。大王登基根基未稳，可要有所行动？”
“曼奇律，这才是正事。你此番回朝算是大功一件，封霄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作为东南省总督，库尔特还不是你该操心的。”哈德米尔离开石窗前，来到殿内王座前坐下，曼奇律站起来，紧随其后跟上两步，立于大殿之上，“库尔特将军昨日上报，自白麝国残部寻来一批余孽，趁着今年国中大旱在民间滋事，已经送来国都了。”
“大王不准备约束库尔特氏？”
哈德米尔长长睫毛抬起，扫过一眼因为自身利益口不择言的曼奇律，后者知趣地躬下身，自知朝中内斗向来都不被大王放在眼里，如今贸然提出，大王自然不高兴。
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哈德米尔虽谋权术，却也不是个昏君，琐罗国的千万子民才是重中之重。自他登基以来，不知光明神为何不庇佑，一个多月未降下一滴雨，庄稼枯死，河床干涸，大漠酷暑难耐，通往封霄的商路也愈发难走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封霄趁机出兵攻打琐罗，国中的百姓都要造反了。
“这都七月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叫神殿准备一场生祭，我去见一见母后。若是再不下雨，遭殃的恐怕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迦泰殿前，一个宫奴打扮的添灯者添好了大殿上的灯油，抱着陶罐恭恭敬敬退出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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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想着七岁的孩子给后妈下毒好像有点早熟。
后来想想现在的有人生二胎都那么......emmmm，似乎也没有不合理的了。
库尔特王妃，是依贝索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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