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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冠华饰凋零尽，繁华须臾归流年
添灯者塔扎恭敬退出大殿，自在下人的住所换了身素服，只带了些贡品一路往罗穆山更高处的耶拿神殿上去了。
耶拿殿，乃琐罗国承寄万民信仰之神殿，坐落于乌庇都城中心罗穆山之顶，神殿一路而上的石阶象征凡界通往光明神的路，终年受万民祷拜，是最神圣的所在，而掌管大殿的大祭司正是琐罗国的王太后，塔扎虽不是耶拿信徒，但在这庞大的帝国当中，大祭司慈爱，是塔扎唯一信奉之人。
山上风大，塔扎扎紧领口，快步来到殿前，还未踏上光洁的青金石阶，殿前看守的两位持茅者拦上前来，塔扎即刻奉出笑脸，恭敬道：
“大王陛下今日有要事与大祭司商量，派我送来些乳食先行准备，都是大祭司最喜欢的乳酪和乳膏，祭祀用的，”塔扎说着掀开镶金食盘，只见各色乳酪摆放其中，塔扎遂压低了声音，“曼奇律大人回来了，是为着求雨的事。”
琐罗国接连大旱一个多月，国中百姓民不聊生，各地总督都为此事头痛不已，举行祭祀势在必行，宫墙之内人尽皆知，这是琐罗国当下的头等大事。
两位持茅者相视稍一点头，退至两侧。他们知道塔扎是大王身边最得宠的宫奴，虽为阉|人，却是在内寝侍奉的，身份自然与旁的宫奴大不一样，众人心知肚明，故而塔扎的话有十分的可信。持茅者自两侧拉开内外两道尖顶大门，允塔扎入内。
一道耶拿神殿的大门，雕饰火纹神鹰精美华贵，门把由青铜雕刻成鹰翼形状，栩栩如生，这耶拿教为琐罗国臣民信奉，神殿也是琐罗国上下最神圣的所在。也是这一道大门，竟将帝国内耶拿最高祭司锁在了自己的神殿当中。
神殿内灯火通明，光洁的冷石地面映照出火焰的光辉，盘香缭绕，风铃声不绝于耳，但即便如此，偌大的神殿竟除一二添灯者外空无一人。
塔扎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后殿，殿中一红绸袍裙少女跪坐在雪白羊皮毯上，玉颈如柳芽，未有珠纱遮面，乌黑发辫垂于身后，发顶珠冠在灯火下煜煜生辉，少女只将头埋在座上素衣贵妇腿上，似是在哭。
因这殿内太安静，近前两步，塔扎能倾听二人耳语般的谈话。
“……赫迦安然无恙，受光明神眷顾，他自小聪慧，依贝索在那处也有他庇护。我这三个孩子，唯有你还在我身边了，却也不得相见。”大祭司声音有些哽咽，轻抚着红衣少女的乌黑发辫，慈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快别哭了，好容易才见一回，咱们都不能好好说说话……”
塔扎回想起来，今日是七月十七，应是大祭司的寿辰，阿捷琳王妃这才得以与母后相见。堂堂一国王太后，只因被困在这座金殿之内，竟连寿辰都如此草草过了。
“母后别再说了，我会再送信给哥哥，也会日日为哥哥祈祷。”阿捷琳抬起头来，玲珑小脸上一双美目潋滟，黛眉入鬓，额心点缀一颗赤晶宝石衬着肤色白皙胜雪，俏丽的鼻头已然泛红，“我年幼时不懂事，哥哥走时也不曾好好道别，如今我嫁与王长兄，实在别无他法，否则王长兄……”
“好孩子，我都知道。”大祭司轻叹一口气，“光明神降下大旱，惩戒万民，你往后要继我的衣钵，但有一件事须要记清楚……”
塔扎退后两步，恭敬地跪在门外，双手将食盘放在一旁光洁地面上，伏地行跪拜大礼，“小人塔扎，拜见大祭司！”
殿内二人噤了声，片刻后见那虚掩的门从内侧打开，塔扎觉出一双白靴立在眼前，红靴紧随其后，闻声于顶，“你不在大王跟前侍奉，来我这里做什么。”
塔扎不敢抬头，鼻尖触地，伏在地上回话，“小人卑微，只想求见大祭司一面。”
“你见到了，无事就回去罢。”
“大祭司！”未等大祭司回身便叫住了她，试探着抬起头来，大祭司一身水色长纱袍，由身旁的阿捷琳王妃搀扶着，塔扎鼓起勇气重复道，“小人卑微，求见大祭司。”
阿捷琳敏锐，明眸落在塔扎身上，复又转向大祭司，声音低了些，“母后，这宫奴塔扎一向在大王近身伺候，说不定……”
大祭司上前一步，便轻声问：“你有赫迦王的消息？”
“是。”
塔扎暗中为阿捷琳传递消息已有些时日了，正因他时常在内闱走动，所以从未有人怀疑过。
大祭司点点头，声音平和如常，“你随我进来吧。”
“是。”
塔扎随大祭司与王妃入了后殿，没走几步又伏地跪下，等到二位安坐垫上，屏退左右，见四下再无旁人，才敢开口。
“出使封霄的曼奇律大人回来了，赫迦王安好，而且斩杀了大王派去的刺客，还将首级送了回来。大王此番欲派使臣再去与赫迦王和谈。”
阿捷琳听闻后微微垂下长睫，面上掩不住喜色，偷偷瞧了大祭司，谁知大祭司却安然道，“这孩子聪慧，此举意在保你我的性命呢，只是苦了他自己，不知往后又要有多少绊子……”
“可有哥哥的近况？”阿捷琳又忙问。
塔扎点头，“听闻赫迦王也受了伤，在驿馆养着不见人。”
母女两人的心又沉下来。
二人心知肚明，赫迦既做得出此事，若非伤势极重，必不会叫外人知晓。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封霄路途遥远，除了担心也并无别的法子，只得求光明神保佑，不要断了那孩子的性命才好。
塔扎此时借机再度开口，“小人今日来，还有旁的事……”
大祭司瞧他诚恳，允他开口。
“今日小人在迦泰殿内添灯，听闻库尔特将军俘获白麝国残部，没为宫奴尽数献给大王……”塔扎停顿片刻，继续道，“可大王已下旨了，要用这批白麝宫奴做活|人生|祭，小人求求大祭司……”
塔扎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挂了两道泪痕，“……求大祭司高抬贵手，降一场雨，救救我母国的人吧。”
“真是放肆！”
大祭司即刻站起来，阿捷琳也继而起身，塔扎反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双肩微微抽动，似是在哭。
只闻大祭司言语中带着怒意，“先王行仁政，为百姓生计，早已废除活|人|祭|祀，光明神惩治我朝自有其道理，生死存亡自有命数，容不得他一界凡身做主。”
阿捷琳也深觉此举不妥，从旁帮腔，“母后仁心，那白麝国众虽偏信邪神，可即便是亡国子民，也不该被如此对待啊。”
白麝国百年前为琐罗与立蚩铁骑夹击所灭，国土在三国之间争执不下，直到三年前琐罗人才将白麝国土尽数占领。国中子民百年来四处逃难，或沦为立蚩马贼，或没为琐罗奴隶，塔扎也是其中在之一，十岁行了宫|刑，因长相俊俏而被选入王宫中侍奉，自小受了不少大王子哈德米尔的打骂，甚至在人前行不齿之事，成为宫奴中的笑柄。
索性塔扎受得起打骂，承得住嘲讽，十多年来做事也无过错，终于熬到了哈德米尔爬上大王之位，那些个王公贵族都指着塔扎在大王面前吹几句枕边风，因而争相贿|赂。
这些年来，塔扎冷眼瞧了不少宫中事，深知人心险恶，如何自保。这十数年来，也唯独大祭司自始至终保持着救世之心，一片仁慈，不被那些尔虞我诈玷污。
阿捷琳眉眼灵动，垂目问道，“你可知俘了多少人？”
“总有数百之多。”
“怎么有这么多？可有老弱妇孺？”
“母国男子尽数在战场上被剿杀，或沦为奴隶，所剩的，都是妇孺……”
塔扎见二人不再说话，又跟着爬了几步赶紧说，“大王今夜就会来耶拿殿中商议此事，小人自知人微言轻，但我母国数百条人命实在无辜，请大祭司念在塔扎这些年衷心伺候阿胡拉王室的份上，替母国的数百条命，劝劝陛下。”
塔扎直起身，“若实在不成，请大祭司赐小人与族人同死。”
大祭司许久无话，随心中不愿做这等事，但以她如今的地位，若哈德米尔一意孤行，即便是她也救不了这些无辜百姓。
“你可曾与大王说过此事？”大祭司问。
“不曾。”塔扎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大王命令禁止小人提及母国，年少时提过一次，被……”
塔扎咽下后半句，这等不堪往事，只怕要污了大祭司的尊耳。
“母后，女儿有办法。”
阿捷琳思索片刻，之间其美目盼兮，一副胸有成竹，心生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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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在寝殿内的添灯的人自然是在寝殿的榻前伺候，故而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为了区别于中州的风格，文中琐罗宫廷的设置如下：
添灯者：寝殿内侍奉的太监或宫女。
持杯者：侍奉大殿或书房的太监或宫女。
持茅者：侍卫，当然也是奴隶。
寻香人：风月女子。
剩下还有别的称谓，会出现在别的书中，此文里面只有这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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