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有君兮沅有云

　　自这本书后，薛重干活也更加卖力，每每存够一土罐的钱便心急火燎地跑到书铺向老板求那书生的书，书铺老板觉得奇怪，但有钱不赚是傻子，他也只觉得是这小子买不起其他书才将就着要这人的书，也没有深究。

　　那书生的书改变了薛重一成不变的石头脸你，给他以后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但薛重秤砣般不爱搭理人的性子却丝毫没变半分。

　　再然后就是养猪业的崛起和衰弱了，薛重几乎没从中获取半点好处，人要活饭要吃，薛重想着自己可以用这些年积累的学问给人算算命测测字，多多少少还能挣些米钱。

　　没料到自己竟然就这么成名了。

　　从古至今，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传播的力量更是不能小觑。

　　村里经薛重算过命的人个个说准的出奇，一传十十传百，来来回回，传遍十村！

　　镇上一肥头大耳、身躯粗壮的员外多年来没有子嗣，即便院里莺莺燕燕多得能搭台唱曲不短的戏，也一直一无所出。员外听闻不远的村里有位“活半仙”算命从未出过岔子，便急病乱投医差人命他前来给自己算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子嗣、子嗣又会出自谁。

　　那仆人打听到“活半仙”薛重的住处后，立马就赶了过去，趾高气昂地命薛重赶过去，好像员外瞧中他，是他祖上不止三代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惜薛重就不吃这套，他从小就性子傲，若那员外自己前来还有话好说，遣个仆人来，还是这样的态度，顿时性子上来，说什么也不肯，更是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再说，听那仆人描述，他那尊贵的员外主子“气势恢宏，身子金贵……”,可真是好笑，不就是体型比常人宽厚个几倍，就这身子，不是被酒肉掏空的，就是被女色扰得五迷三道，这样一个人，不去找大夫治一治，自己也算不出个名堂来。

　　且说下那被掏空身子的员外，他素来有钱，又与镇上官府有联系。

　　他要个女人，谁不是觍着脸送上来，就是强抢民女，也没人敢告他，这被拒绝还真是头一次，火气足足冒了三丈高，被气得胸口止不住的疼，恨不得把那不长眼的混球撕个粉碎，可奈何身子早被掏空，容不下三丈高的火气，当即气晕了过去。

　　府里忙着救治员外，也没人有闲心管那“活半仙”。

　　薛重本以为那仆人回去后指不定会回来找麻烦，一连几天有些担心，但一直无人上门找麻烦，薛重也有些不解。小心些总不会错，薛重将这事说与家人听，薛家人虽觉得薛重做的不像话，但也知道薛重从不是个毛头小子，只是叹息这地方是住不下去了，祖籍再重要要比不得命，当晚便暗暗搬走了，索性财物不多，破房子丢了也不心疼，每人带点东西就将屋子搬了个精光。

　　等员外好转过来，派人要砸了那小子家的时候，才发现人早就跑了个精光，这可真是有火没地儿撒，硬生生地被气得咯了口血。

　　离开了村子的薛家人随便找了个村子又安置了下来，继续过着与以前没丝毫不同的穷日子。

　　薛重再老成，也是个青年，胸中亦有大志，也想名动京城、名垂千古。

　　他跟家人告了辞，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带了些银钱就出发了。

　　薛重不像普通十六七岁的少年，热血上头外出闯荡却最终落魄归来，他为今日的远行早就做好了打算。自己尚有一技傍身，可一路算命测字，赚些盘缠钱，等到了京城再尽人事听天命。

　　一路算命测字，倒也平平安安，薛半仙的名号也打得够响，等到了京城，人人都才知道薛半仙就是这个不过十六七的少年，有人不相信，跑去一测，嘿，还真是，这是神仙准没错。

　　就这么着，薛重就算完成梦想的一半了。

　　传啊传，传到当时皇帝的耳朵里了，薛神仙到底有多神把他宣进来问问就知道真假了。

　　薛重进京城没过半月就红遍了，再被皇帝指名宣进宫，薛重就被京城百姓说成是上天派来专门辅佐皇帝的，个个朝着东边跪拜，大夸圣上是难得的明君。

　　有百姓这么的好话，皇帝想即便那薛神仙没百姓说的那么准，也能破破例给他个小官做做。

　　皇帝见到薛重，考上一考，发现他的文采虽比不上朝官员，但想法却十分独到，再让他算下命，薛重回了句，“给陛下算命不能用寻常的方法。陛下乃真龙天子，天上紫微星，定要夜观天象方可算出，再者帝星复杂高贵，非我等俗人能堪破，只能略了解千之一二。”

　　皇帝见过拍马屁的，但像这样拍马屁还看不出殷勤的真没见过几个，龙颜大悦便允薛重留宿宫中方便观星。

　　第二日，皇帝再招来薛重问问昨夜的结果，薛重当即跪下，高呼：“恭贺陛下，昨夜草民见紫微星西北角有一微小星光闪烁，草民曾夜夜观星，敢肯定那微小星光是近日才有的，必定是有龙嗣出现在宫中西北角。”

　　皇帝闻言，略一思索，想起西北角住着三位嫔妃，便立刻宣太医去给那三位嫔妃把脉，没过多久，太医便说长丽宫主位叶嫔怀孕三月有余。

　　闻言皇帝大喜，直接让薛重进了钦天监，即日任职。

　　这消息传到宫外，百姓更是深信不疑，个个像是过春节般欢喜，相信有仙人相助，未来必定是风调雨顺、祥和太平。

　　估计也只是巧合，未来几年真的是没有天灾，以前总闹干旱的地方多了些雨，总闹水灾的地方少了点水，虽然还是干旱、水灾，但这点变化却依旧被热血上脑的百姓夸得神乎其神。

　　就这样，薛重顺利地在京城扎根，但扎根后薛重才知道在十人有七人是官的京城，爬高才是最艰难的。

　　幼时养的性子又怎会轻易改变，在官场的暗流涌动中，薛重说的好听些叫固守本心，说得难听些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薛重

　　薛重刚进钦天监，纵有皇帝赏识和万般才华，也只是个没资格上朝的正七品小官。寻常人惯会踩低捧高，官员就更是。

　　同品级的官员为了上爬，谄媚地觍着脸逢迎上司，遇上薛重这般异类，不是处处打压，就是仗着自己傍上的粗壮大腿，拿着鼻孔瞧人。

　　薛重在钦天监处处艰难，常有人仗着品级高，遣手下的“狗”叫薛重去给他算命。

　　幸好皇帝是真的欣赏薛重，偶尔心血来潮，会亲自摆驾钦天监让薛重准备好第二日报告观星结果。

　　就是因为薛重偶尔获得的圣眷，那些被薛重拒绝的高人一等的官员才不会轻易地找麻烦。

　　薛重极厌恶这些踩低捧高的谄媚小人和那些欺下怕上的软硬骨头，，对比起这些人，皇帝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知音、天神！

　　薛重一次次的拒绝那些态度不好的官员，久而久之就被传出“不识好歹”“恃才傲物”的名号，那些官员私下就称他“薛粪石”。

　　薛重历经三朝，弘兴帝是他辅佐的第四位皇帝。自进入钦天监以来，他就几乎没遇到过像宋是胜这般周到的人，跟他相处就如春风拂面、春雨沐身，他暗悔以前一直钻在钦天监，没有早点主动结识宋是胜。

　　“苦丁茶分大叶苦丁和小叶苦丁，大叶产于海南等地，小叶本地就有种植，况且大叶苦丁茶味道苦涩，不及小叶苦丁茶清甜，是以京城少有大叶苦丁进贡，不知宋丞相备的是哪种苦丁？”

　　薛重因少时经历偏爱喝大叶苦丁茶，奈何京城少有，大叶苦丁跟龙井、碧螺春比起也贱得很，没有官员喜欢，茶商也基本不供应，便是薛重有心想买，也千金难求，后来也就歇了这颗心。

　　“宋某这而备的恰恰是大叶苦丁。宋某曾去过海南处理当地居民的事务，偶然品尝大叶苦丁茶，便喜上它的苦涩滋味。宋某当时只是一介小官，虽有心结识薛老，也没有门路，偶然听闻薛老喜喝大叶苦丁，京城却少有，便自己出钱托前去海南的商队捎来这种茶叶。”

　　宋是胜说的这番话并不是出于客套，他早年确是佩服薛重的性子，有意学着薛重，结果却因这样，爱妻生死不明，后来他就学会了长袖善舞、圆滑地待人处事。

　　自己做不到随心随性，便就更羡慕薛重的性子。但薛重已经是三朝元老，若自己有意结识，就会被传攀附权贵，结交一事就长久地搁了下来。

　　今日一事当真是如了宋是胜的意，不做得周全，宋是胜自己也觉得会对不起自己。

　　“有心了。老夫真是遗憾非常，你做官七八年，老夫竟然没有早些结识你，白白浪费了七八年的光景啊！”薛重真的觉得这小辈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十分称他的意，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能让人身心皆放松的人。

　　“宋某也甚是遗憾。现在能与您一起品茶，真是某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有何不敢，若宋丞相不嫌弃老夫麻烦，老夫可盼着每日都能来。”

　　弘兴帝自下朝后马上就赶回寝殿换了身常服，带了个小太监出了宫。他怕太慢错过一出好戏，紧赶慢赶地总算到了丞相府，一进内院就看到薛重和宋是胜聊得正在兴头上，没有注意到自己，就低声咳了一声。

　　宋是胜和薛重二人闻声朝门口看了眼，竟发现是弘兴帝，立马起身想要行礼赔罪。赶巧，赵叔领着顾云胡和宋沅有进来了。

　　赵叔又看到一位穿着低调却华贵的人，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他是哪位贵人，便想今日是撞了大霉吗，大人的客人我竟一个都认不出！

　　弘兴帝本就是想低调地凑个热闹，不想搞出一堆事来，就抢在宋是胜前面说：“我是你家大人早年的一位朋友，今日到京城顺道拜访下，就不麻烦你了。”

　　赵叔点点头，然后对宋是胜说：“我本只找了云胡，但沅有硬是要跟过来，老仆拦都拦不住。”

　　“无妨，沅有在这也无碍。你去催催苦丁茶备得怎么样了，再去让他们冲壶龙井，我的这位朋友最爱喝了。”宋是胜见弘兴帝有意隐瞒，没有戳穿，只是顺带着揶揄了一番。

　　“是，老仆这就去。”赵叔隐隐觉得这场合自己待久了不太好，一得令就跟解脱了立刻退了下去。

　　“沅有，你且在旁边坐着。云胡，过来，这是薛老，钦天监监正。”宋是胜安置好宋沅有后，把顾云胡叫至身前。

　　宋沅有侧过头像是询问地看着顾云胡，在得到顾云胡微微点头安抚后才坐上旁边的椅子上，虽然人离开顾云胡身边，但眼神一直黏在顾云胡身上。

　　顾云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弯腰行了礼，“云胡见过薛监正。”

　　“无需多礼。”薛重抬了抬手示意顾云胡起身。趁着宋是胜问顾云胡今日发生的事，薛重细细打量着顾云胡。

　　薛重一见顾云胡就觉得这小子长得甚是端庄，三庭五眼，几乎挑不出一丝不足。但再完美也只是几乎。顾云胡长了双眼尾略上挑的眼，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靠谱。

　　但仔细看看，薛重发现顾云胡时不时的看看坐旁边的宋沅有，见宋沅有乖乖地吃着点心，便露出个笑。

　　这些举动好像是调味剂，中和了那分不靠谱，甚至还多生出了分靠谱滋味。

　　薛重想，若是真的要收徒，顾云胡就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对观星是否感兴趣。

　　一不做二不休，薛重趁着顾云胡回话的空档，问顾云胡：“你平时可爱看书？”

　　顾云胡看向薛重，想了下，就说：“也谈得上喜欢。平日里看的浅薄，宋丞相的书阁藏书众多，碰巧有些关于天文星象的书，闲来无事也回去翻翻。”

　　宋沅有听了这话，也稍稍提起了精神，说了进门第一句话：“就你惯会装，前些日子就是因为你成天钻在书阁，害得我无聊透顶。”

　　顾云胡见自己装谦虚的心被戳破，窘迫地笑了笑，也没觉得难为情。

　　薛重听了这话也没闲心管这小插曲，他满心都是“我要有徒弟了”这个念头。

　　“你知道钦天监是个什么机构吗？”薛重没想顾云胡回答，继续说了下去，“钦天监的工作就包括你感兴趣的天文星象，我缺个徒弟，若是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唤我声师父。”

　　薛重庆幸自己的好奇心能让自己找到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徒弟，兴奋地忘了平日自称的“老夫”。

　　顾云胡以前在山中从未接触过天文星象，自从到了丞相府，他才知道自己是有多喜欢这个。

　　如今一有这样的机会，顾云胡什么都没多想，就直接喊了声师父。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热闹的弘兴帝终于开了口：“如此甚好，到时寻个好日子将拜师礼不全了，薛老就可以将徒弟领进门，从此府里多个小辈就不再冷清了。”

　　弘兴帝只指望着顾云胡快些离开丞相府，见顾云胡拜师成功，自己的愿望也算实现了大半，只剩下离开这项万无一失的待完成项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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