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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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治病--轻裳梦归人


      (四)轻裳梦归人

      什么是奇迹?汉语大词典里的解释是想象不到的不平凡的事情。飞机失联当然算是想象不到的事情,让失联的飞机重新安全平安地出现,是想象不到的事情,能让这些想象不到的事情成为现实,就是不平凡的事情。
      可是奇迹,不是哪里都有的。
      从贺涵赶到机场,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在祈求奇迹的人。航空公司、机场、相关部门、媒体……身边所有的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奇迹这两个字了。贺涵拿了份最终确认登机的名单后,就远远地坐下。他带了电脑、电源、水、拿了放在车上的薄毯出来,大概是所有在场的人中对即将开始的一夜熬战准备最充分的。他没有去挤,没有去闹,没有去问,安静地根本不像是这些寻亲救友中的一份子。他上网查找着马来到上海的航线,算着每一寸她可能在的地方,预计着每一种可能性。像写方案报告一样,将脑海里的可能性细化。Google地图被他无限放大,标注了一切有可能而现在还未能及时发现的地方,无非就是山啊海啊这些人迹稀少,不能及时联络的场所。那么到这些地方的最近城市,最快捷的交通方式是他要了解掌握的。所有有关空难的救援事项,需要准备和注意的地方也全部列出了清单。
      等艾米、老卓和洛洛赶过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埋头在电脑里,像是工作状态中,对周围不闻不问的贺涵。洛洛一看就想冲上去,被老卓一把拉住。
      “女神姐姐现在生死不明,你看看他,他怎么一点都不紧张的。”
      “你仔细看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紧不紧张了。我和他相识这么多年,见过他怎么一步步成为打工皇帝,再到离开,开始现在的生意。他经历过太多,我却没见过他这样。”
      贺涵一只手在移动鼠标,一只手一直紧抓着身边的矿泉水瓶。没有喝,瓶身被他紧捏着,而每当他需要双手打字,手离开矿泉水瓶的那一刻,是打着颤的。
      “现在的贺涵,还能做什么呢?在这个闹哄哄,甚至已经哭声遍地的地方,他只有把自己充分地准备好,变成一个可以随时出发的战士,才是他唯一能做的。难道让他哭么?”
      “不该么?”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没有哭呢?如果之前,他心里有一片广袤的草原,唐晶就是这片草原的供养者。而现在,草原在失去养分。他不会让希望逝去,让草原荒芜的。他能提供的,或许就是把流在心里的眼泪变成养料”
      洛洛似懂非懂,打听完消息过来的艾米冲他们摇摇头。
      老卓拍拍洛洛的肩:“有故事的男人才懂。”
      “你…你这时候还…”洛洛拍他。
      “这时候作为朋友能给他的,是支撑,不是安慰。”
      老卓走过去瞟了眼贺涵的电脑,他似是在搜索心理学上创伤后遗症的内容。
      “需要我们做什么?我给你带了吃的来,热的鸡汤煨粥。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等。”
      贺涵放下电脑,不客气地端过汤碗就开吃:“我只知道24小时内,我能做的只有等。如果能等到好消息,准备的这些就都有用。”
      “那如果超过24小时呢?”
      洛洛蹲在他面前,着急地问。贺涵的勺子顿了顿,没接口,喉头滚咽了下,再继续吃第二口粥。洛洛不再问了,她看到豆大的泪一滴滴落入鸡汤里,再被他端着碗喝下。
      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过如此。

      世事如棋局,而世事终究不是棋局。它比棋局更微妙,更不受控。棋局能复盘,世事不可回头。
      24小时内没有任何消息,36小时后开始驱散机场等候的人群,成立了专门的办公小组用以发布消息及安排事后的工作。讨说法的、索赔偿的、继续等待的……这些人里,贺涵都不在。贺涵通知了唐晶的母亲,老人家把一切都委托给了他。
      一个月过去,始终没有找到飞机残骸,也没有任何家属接到过亲人的平安报信。仿佛是一架在这个时空里消失的飞机,消失的一群人。航空学家、地理学家甚至开始了研究,平行空间热火朝天的议论已经盖过了生死的悲凉。
      事不关己的遗忘,是人类的本能。
      三个月过去,比安提里唐晶的办公室有新人入驻,她的团队有了新的领导。拉斐尔曾希望贺涵能回来接这个位置,他说这也算是为唐晶保留着,如果唐晶…如果唐晶还有可能回来,他们俩可以再度联手。
      贺涵拒绝了。他把自己的豪宅卖了,搬到唐晶的家去住。他说屋子没人住会坏的。
      他在他们家的弄堂口开了间叫Sunrise的小店,卖咖啡也卖酒,卖蛋糕也卖从老卓那儿学来的日式拉面。冷暖甘苦,各种混杂,他这儿都有,唯独没有音乐。遇上被顾客问及了,他说最好听的歌是在记忆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不需要别人来吟唱。
      一个单身帅大叔的店,带火了这一片,生意好到老卓都要嫉妒。贺涵学会了吹口琴,在人少的夜晚,他会直接坐在四扇打开的大门台阶上,靠着门扉吹,向着店门口挂着的那盏指路的风灯吹。他吹的曲调没人知道,他也从记不起第二遍。
      他像一个等在水墨画间的人,素到极淡,又浓到抹不开。
      洛洛终于又肯叫他贺涵哥了。她经常会跑到Sunrise来,贺涵经营的水产生意还在做,是酱子的特供商。洛洛会把店里处理好的半成品送到贺涵的小店来,再坐一会儿。对于唐晶,大家心里都知道那个结局答案,但没人会当着贺涵的面提。洛洛问老卓,贺涵哥还在等女神姐姐么?老卓说,那是贺涵自己的一语成谶。活受罪,是他求来的。
      再后来,连洛洛都不忍心了。她说:“贺涵哥,你现在的生活跟个隐在红尘的修道高人似的。真不染红尘俗世了么?放下吧。”
      贺涵说:“道是修不来的,是求来的。他不是求道,也不是等待,他是求个心安。”
      心里心外,怎样才叫放下?放下,便是忘记。可怎么才能忘记,再失忆一场么?最好的忘记,是记住。记到不用再刻意去记,去用力念想了,就是忘记了,也就放下了,心安了。

      贺涵会写信,写给唐晶。每一封信都是寄出的。
      他写以前他们俩的事情,也写现在他的生活。他也想知道她的,只能在信里约定有朝一日。
      ……唐晶,在失忆的时候我忙着求你原谅,在记忆恢复后回到深圳做了断,我又希望子君原谅。要原谅,便是有对错。这件事,我们大家耿耿于怀。然而,感情,是无法讲对错的。那时,是共同的力让我们走出了那样的局。如果那样是错的,那再回头追你,我是不是也错了。是不是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你就不会这样消失。我应该那样走下去,放你进入新的生活,那样,我们大家就都平安了。
      ……唐晶,我都那样混蛋地不可理喻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在梦里出现一下呢?狠狠骂我驳斥我一顿,就像那个雨夜一样。
      ……唐晶,Sunrise的生意很好。他们说因为我这个活招牌,招来很多迷妹。她们说我不该这么清心寡欲,像要常伴店外那盏照明的风灯似的。我说我心里有个人,她就是古佛青灯下,属于我的人间烟火。我已经再没力气把其他人放心上了。
      ……唐晶,汤圆已经十多岁了,进入了狗狗的老年期。我有点害怕它也会突然之间消失,那时候,谁还是我的亲人?老卓说我简直在咒汤圆,他用豚骨诱哄汤圆来咬我。可我们家汤圆现在可听我话了,威武不能屈,美食不能移。老卓说我臭美,那只是因为你不在。
      ……唐晶,你不在。
      ……唐晶,最近听到一首歌:其实都没有。我们,都是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忘掉的人像泡沫一样,而思念会越来越薄,我们能留下的其实都没有。可我想到一个有你的地方,留下你。
      ……唐晶,杀一儆百,伤一儆己。我真的伤了,没力气把你放下了。

      贺涵的信都是寄到杭州英姐那儿的小木屋的。一摞摞的信,都躺在木屋门口的信箱里。每两个月,他会上山一次,把信取出来塞到盒子里,埋到梅树下的酒坛子边上。那里已经多了两个铁盒子了。
      这日,他埋下了盒子,但把那坛子酒挖了出来。他就坐在地上,拆着泥封。
      十年,今天是酒埋下的第十个年头。他想尝一口,尝一尝爱情和思念的味道。如果真有平行时空,你我何时能再度邂逅思念、重逢爱情。
      “埋在地下的酒真的能喝么?”篱笆外有个好奇的声音在问。
      “不喝一口怎么知道能不能呢?”
      白色的裙摆晃入贺涵的眼里,她问:“这酒埋了多久了?像红楼梦里妙玉泡茶,说用的是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时,收的梅花上的雪,用鬼脸青的花瓮埋在地下,今年夏天刚取出的那样?”
      贺涵目光上移,女子目光清澈。贺涵却突然心中慌地厉害。他低下头,小刀刮着泥封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你小心点,别伤了手。我替你扶着吧。”
      女子蹲下身子,小手搭在酒坛子两边稳住坛身:“好了,你下刀吧。我有帮忙,是不是可以讨一杯来尝尝?”
      “嗯。可以。你记性很好,书里的原话都记得,我这可不是什么鬼脸青的花瓮,不过有天然梅花香镇着。”
      “我就光记着了一些没用的事物。这种雪水雨水露水泡茶的事儿,都是闲的慌骗人的。”
      “可你怎么就记着这些了呢?”
      贺涵拿着小刀一路小心地刮过去,穿过女子扶坛的手,起身绕过她,手臂圈着,又不舍地放开。落下的泥,沾了她白皙的手背,他下意识地吹了口气去拂散,热乎乎地。
      最后一刀落下,当真就是,零落成泥碾作尘,所幸人如故。
      她手指缩了缩:“因为似乎忘记了很多该记得的,但也不想再费力去记起了。这酒,是你一个人埋的?”
      “不是,是我和我爱人一起埋的。当时是想,如果有一天能一起走到掀开红盖头的时候,就启出这坛酒,当做合衾酒。”
      “那她人呢?”
      “一架失联的飞机,她忘记了回来的路。”
      “我…知道那个…”女子带出了忧伤:“希望她还能回家。”
      “她在回家。”
      贺涵进屋拿了杯子出来,一杯和一杯,给你给我。
      “我…我可以么?”
      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呢?

      她浅抿一口,像喝下了别人的承诺,却烫了她的心头。她低头道:“很奇怪地,最近总会没头没脑地想起一句话: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
      他接:“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女子愕然抬头,顽皮地莞尔笑开:“现在对面是你啊。”
      他果断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贺涵。”
      女子的眼里有光轻轻一跳,跃入深邃。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点点不习惯地把手探入他的掌间:“你好,我叫…我是唐晶。”
      “唐晶。”
      他温柔地念。两个字,启于齿间,悠悠销魂。
      “贺涵。”
      她用力地记。两个字,似曾相识,轻念勿忘。

      未失未忘,勿忘勿念!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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