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三）奋起而追之

　　贺涵以前和唐晶在一起，那完全靠的是个人魅力、工作中的默契；是心有灵犀；是水到渠成。自大学开始，贺涵还真没好好追过人，怎么个追法是个问题。送花送礼物，请吃大餐、看电影、出去游玩，这些对初出校门的小姑娘、小白领还有点诱惑，对唐晶这样的，她看都不会看在眼里。哪一样不是她自己能办到的，哪一样又不是但凡够胆子想追她的男人随随便便都能办到的。那个荣少就是其中之一。
　　但凡是金钱能办到的事儿，不叫事儿，也不显心。贺涵琢磨了好久，他的优势也就是近水楼台，比别人多了解一点唐晶，也是唐晶亲口允了他能追的。
　　荣盛的酒会，贺涵没有去。他买了第二天和唐晶同返的机票，照旧是同一个商务舱，只是他这次有了行李。
　　唐晶看着他把随身的箱子放进行李箱，也没另外背包，什么都没拿下来，依旧是空手而坐。唐晶今天没什么资料要看，也不用下机赶回公司，昨天睡得也好，精神头儿足，就起了谈兴。
　　她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PAD，打开相册，点了荣少一早发给她的昨天酒会拍的照片举到贺涵面前：“选了半天衣服的，你还没瞧见呢，要不要看看？”
　　画面上，唐晶一袭黑色高开叉拽地晚装，曲线妖娆。露肩和泡泡袖的设计，衬得她手臂修长，锁骨美好。三七斜分的额前刘海，两边全向后梳的贴服的发型。妆是她几乎未曾涉足过的浓妆，烈焰红唇，贺涵忍不住脑补被她素手拿起的酒杯上，是不是会留下一个遐想的唇印，那顺着唇瓣蜿蜒而入的酒汤里，又融进了多少旖旎难渡。完美的妆容，让她深陷的眼窝里的黑色宝石更加璀璨。那是可以点燃山河，点燃男人所有斗志的目光。她微微抬高着下颚，浅浅而笑的酒窝……贺涵看着，一手先啪地盖住了她身边的荣少。
　　“有单人照么，发我两张做屏保。”
　　唐晶手撑着脑袋侧脸看着他想了想，推开他盖着屏幕的手，一张一张又来回划拉了遍，入目全是荣少揽着她和客人寒暄，她挽着荣少敬酒，他们俩跳舞的照片……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没有，都是双人的。你可以把边上的人裁了。”
　　贺涵被强迫性地全部看了一遍，最后得到一句没有。他怒视唐晶抗议：“你故意的！”
　　唐晶很无辜很无辜：“你问我有没有，我总得看一遍才知道。怎么叫我故意的？给你免费看了一遍俊男靓女洗眼，不收费都是便宜你了。”
　　她说完，看着贺涵一副气炸的样子，忍了忍，还是不想忍了地笑露了齿，下巴骄傲地扬起：“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就这样。”
　　贺涵拿起PAD，点开相机，一气呵成地按下连拍。这一串狡黠灵动，明眸皓齿，眼里有光，光里是他的女人，是他现在拼死都要留下的唐晶。
　　唐晶并不恼，还凑过来点评哪张拍的好，只是在贺涵覆上她手的时候轻轻抽了出来：“普通朋友之间，很多事情不适合的。”
　　普通朋友之间不适合交换钥匙，普通朋友之间要有分寸，普通朋友，他却越了界限。贺涵听出了很多层意思，有点耳热，也有点尴尬。
　　“那普通朋友可以待会儿送你回家么，这没越界吧。”
　　“可以啊，不过我要先去接汤圆回家。半个月没见它，想死我了。”
　　“你就不想想我？”
　　“贺先生，你一年多在深圳也没见你想我啊。不要得寸进尺太快，会连毫厘都没有的。”

　　人不如狗就是这样的写实。贺涵在飞机上就吃了汤圆一路的醋，等到下了飞机，取了前一天艾米就送到机场的唐晶的车，开到宠物中心。汤圆已经被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唐晶冲上去揉着它白软软的毛，埋在它颈脖子里一顿猛蹭。汤圆舔着唐晶的脸，就连这点湿哒哒的待遇，贺涵这个前主人也是一点都没捞到。
　　“去酱子吧，回家也没吃的，家里狗粮也不多了。你给老卓打个电话，给汤圆备顿好的。”
　　贺涵愕然指指自己，指指汤圆，指指唐晶：“让老卓准备，也得准备犒劳犒劳人吧，我们飞来飞去操劳，汤圆躺这儿有人伺候有人喂餐有人遛它，你还要……”
　　“委屈啊？”
　　贺涵点头，汤圆从唐晶怀里探出脑袋，对着贺涵嗷嗷地叫。唐晶就抱着汤圆跟着一起笑。
　　“委屈你就先走吧，这里叫车比机场容易，也不会堵车。酱子我自己开过去就好了。汤圆，我们走。”
　　“喂，老卓，是我，贺涵啊。对，订位置。两人一狗，最好的鱼，最好的面，还有最重要的，最好的狗骨头！不是…最好的，给狗吃的骨头。”

　　“真的浪子回头决定回来了？”老卓敲着桌面，问着看着唐晶逗狗玩的贺涵：“别看了，要不要给你面前也摆个狗盆子，去跟汤圆抢食啊。真是，见过吃人醋，没见过和自己的狗吃醋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不是？我听腻了。所以必须回来啊，再不回来，和狗吃醋的机会都没有了。”贺涵往老卓那儿靠过去，神秘兮兮地问他：“喂，教兄弟两招。你怎么追到洛洛的？”
　　“洛洛追我的。”
　　“你要不要脸！”
　　老卓揽住贺涵的肩膀笑：“不要脸的好像是你啊。四十不惑了，还要追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唐晶啊！”
　　“哎，你惨了！在男人眼里，爱的女孩子永远都是小姑娘。你这态度摆得不够端正啊。”
　　贺涵一肘子撞向老卓：“滚。唐晶是我的小仙女，小公主，小宝贝，小女人成了么？”
　　“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成不成！不过你够肉麻倒是成立了。看在你这么可怜兮兮，虚心好学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一招。抓住男人的心要抓住男人的胃，这话，同样适用于女人的。不过呢，要亲手做。我不送外卖的。”

　　当一点就透，风度翩翩的前比安提合伙人贺涵，提着保温饭盒，穿着休闲服饰而不是三件套西装出现在比安提前台，说是来给唐晶送午餐的时候，整个比安提都轰动了。
　　之前失忆的贺涵回来的那几天没人知道，大家知道的只是贺涵和唐晶分手，远走深圳。这突然回来，还是体贴送午餐，不八卦都难。
　　唐晶看着走进自己办公室，拉着她去茶水间，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引得过路员工循着香味探头探脑的菜色，吐吐舌尖：“好福气啊，看来是家常菜色，贺先生的手艺？”
　　“那是当然。一早就起床买菜，忙到现在的。以后你每天的午餐呢我都包了，天天准时外卖送到，陪你一起吃，监督你。”
　　“每天？”唐晶坐下来拿起筷子点了点：“你不上班了？话不要说的太满，立了FLAG再倒，分会扣得更快的。”
　　“不上需要坐班的班了。水产生意呢可以在家SOHO的，就是约人谈也会约下午和晚上，每天早上中午的时间还是可以空出来的。”
　　“哦。那我要是中午约了客户呢？遇上周末呢？”
　　“你中午有约让艾米通知我，或者我会事先和艾米确认。午饭可以变下午茶和晚饭。至于周末嘛，我当然送餐到家，你不会不开门的吧！”他夹了块清蒸鲥鱼送到唐晶嘴边：“当然我觉得周末更好的安排是我可以留宿你家客房，中午我们可以出去吃顿好的，或者，我在你家做好热的送到床边。”
　　唐晶咬下了鱼，却将头摇得厉害：“不行不行，你当我傻的呀。这样我岂不是每天都要看见你，正常的追女孩应该得不到每天见面的机会的吧。”
　　“我们是特殊的。我们是以结婚是既定事实的追求，哪对夫妻不是天天见的？”
　　“呵…呵呵呵”唐晶干笑，也不避忌，伸手过去像以前一样捏捏他脸：“一年多，这脸皮是被深圳的海风吹得又干又厚了，手感都差了。”
　　这可是贺涵久违的触感啊，他脸一侧，就要和掌心更深入的接触，哪知道唐晶碰了碰就收，弄得他像打瞌睡的人那样脑袋一冲，差点影响坐着的平衡。
　　唐晶笑而不语，吃完走人。贺涵就安静地陪她吃饭，然后乖乖地清理完食盒带走。
　　唐晶让艾米以后每天把中午之前的行程给一份贺涵，时限是到他哪天断送午餐，第二天就不用给了。
　　贺涵决定去多买几份食谱回来，还得关注一下微博上那些有做饭视频的博主，菜色要保证每天不重样。

　　下班，车库里是西装笔挺抱着一大捧红玫瑰等着的贺涵。他靠在车头，无视那些走过路过窃窃私语的眼神。他就是私心和决心要把追唐晶这件事搞得轰轰烈烈，让这幢办公楼的每个人都知道。从前碍于他们的职级，是避着众人悄悄开始的。恋爱这件事，不是件小事。偷偷摸摸，哪个女孩会开心。所以现在，就算他贺涵的风评不如从前，他还是希望把爱她追她这件事让全世界都知道。
　　唐晶看到花和人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贺先生，你是做咨询的，是动脑子想新方案解决问题的。追求这件事情上，真的不能有什么解决的新方法么，这么老套老土，亏我还有点期待。”
　　“你期待了？”
　　贺涵因为这两个字而兴奋雀跃。唐晶因为他这太过自然无半分虚假的兴奋而心里一软。
　　“可是现在失望了。你要送花是不是也得做好功课，虽然你好像真的从来没有送过花给我。”
　　“我岂止没送过给你，我是从来没送过给任何人。这是颜色出错了，还是品种出错了？”
　　“首先是颜色……”
　　她还没说完，就被贺涵拉到后备厢那儿看，白玫瑰黄玫瑰粉玫瑰排了一车厢。
　　“概率来说，红色最不会出错，花语也最贴切。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做了几手准备的。”
　　唐晶已经笑得不想再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女孩子能拒绝花，但是，至少没几个女孩子会拒绝一份诚惶诚恐的心意。

　　之后接连一个月，贺涵都没停止过送午餐这件事儿，30天，每天都不重样。他甚至在比安提遇见了一次从深圳飞来的荣少，那次是艾米给他漏了风，说了唐晶的午餐之约对象。他硬是装作没收到信息，赶在谈完公事预备出门就餐的两人之前，在电梯口拦住了人。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比鞋底更厚的脸皮，诚邀荣少共进他的私房午餐。
　　那一餐，唐晶只管低头负责吃，碗里不时有两个在打嘴皮子仗比见识的男人给她夹来的菜。她一句话都懒得插，感觉自己是幼儿园老师，正在无聊地评判一场低龄儿童的战争。
　　那晚，荣少电话唐晶说：“贺涵还真的是人不帅嘴不甜，可是会做饭。不过就冲会做饭这本领，唐晶你以后的胃不会出问题了。带着爱的饭菜总是更养人一点的。”
　　“谢谢。走着看吧，不知道有没有口福吃久一点。”
　　“他不就等着你点头么？你这意思是我还有机会？”
　　“世事难料。”

　　在贺涵偶尔中午送不到餐，晚上也接不到人的时候，他会在唐晶遛狗的时候出现。送不到人的吃食，他会带上精致高级的狗粮，哄得汤圆再度见到前主人摇头摆尾。
　　唐晶说：“贺涵，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讨好狗的地步了？”
　　“我是必须讨好你身边的每一样生物，追的人，心里苦啊。”
　　“哦，那就别追啊。”
　　唐晶牵着狗往前走，贺涵屁颠颠跟上：“别别别，我追，我心甘情愿苦。只要你给点笑脸，就够我甜的了。”
　　唐晶嗤笑，连汤圆都回头对着贺涵呜咽了一声，不知道是算同情还是恭喜。
　　“那我这算是追上了没有？”
　　“当然没有！想什么呢！”
　　“是不是担心说追上了没面子？午餐我还会继续送的，保证不让领导丢脸。”
　　贺涵悄悄揽上了唐晶的腰，见她没反对，又紧了紧。下一秒，脚上被狠狠踩了一下，痛得他抱着脚面原地跳，而唐晶已经和汤圆跑远了。

　　两个月后，老卓问他长征到底走到哪一步了。他说可能雪山草地都没过，也可能红旗已经插上，处在巩固阶段。到现在，没有一次是唐晶主动想见他的，都是他死皮赖脸凑上去的。老卓奇怪，那你还这么乐颠颠的。贺涵想想，为什么不乐颠颠？追求，也是一种乐趣，何况追得是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爱着的人，有一个坚信看得见的未来在前面。即使有时候会吃白眼，会不被待见，还要时不时吃上一两口不管是来自人类还是动物的醋，可自己的厨艺真的是突飞猛进，算不算意外之喜。
　　而更大的惊喜是，他看到了唐晶的更多面。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不再是女强人，只是一个单纯的享受着追求的女人。这样的唐晶也让贺涵更多更清晰地接近了他自己，更明确自己为什么会爱她，会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依然放不下她。
　　这样也好，走着走着，兴许就走到了地老天荒。

　　唐晶确实一次也没有主动约见过贺涵，她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她也想知道自己可以容忍他的靠近到什么程度。她心里那些被伤过的裂口什么时候能够都放下，都愈合，而不再介意。
　　她曾经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人那样爱过你。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不那么清楚，那些他为别人做过的事让她伤到什么程度。
　　直到，她在南京接到贺涵的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回程票是不是买好了的时候，她说，你把我当成谁了？
　　贺涵还没拐过弯来，只顾着在电话里解释：“这几天国庆长假，电视里说人潮堪比春运。你这归期不定的，怕你到时候买不到票。要不我开车去南京接你。”
　　“不用。我会安排自己。每一天的高铁票我都买了，还买了长途车票，这样行不行了。”
　　贺涵是好心提醒，却被唐晶的口气冲的火气上来了，等挂了电话才慢慢回过味来。可这时候，他万不敢再打过去解释，只怕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后来还是艾米确认地告诉了他唐晶的归期，倒霉的是那天大风大雨，而高铁真的因为电力原因停摆了。贺涵顾不得了，连打了五个电话，唐晶才接。
　　“我在长途车上了。高速上信号不好，堵着。”
　　“我在长途车站等你，你注意安全。”
　　“不用了。这堵车程度，师傅说可能凌晨也可能白天才能到。”
　　“多晚我都等。”
　　“随便。”

　　唐晶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大雨的天，车站里本身没什么人，也就是他们这一车最后的旅客了。她真的是什么都带了，但是忘记了带伞。南京又是好天气，直到开到半途才是大雨滂沱。
　　司机心好，把车开到社会车辆停车场，方便有来接人的少走路，可以直接换乘。唐晶一下车，就看见了撑着一把大黑伞等着的贺涵。她一点都没有感动，浮起的全都是躁怒。
　　“你走吧，我叫专车。”
　　贺涵不理她，提上她的行李箱，把伞塞到她手里：“撑着，快上车。”
　　“你就这么喜欢在大雨里给人送伞么？我是不是刚应该在高速上等你才更合你意啊！说了我不需要你等，我能平平安安回来，我能自己叫车回家。我不需要你，贺涵！”
　　“我需要你。”
　　相比唐晶近乎吼出来的声音，贺涵的回答既低又轻，却有力。唐晶看着大滴大滴的雨在地面上溅起，看着一辆辆车开走时的大光灯打亮着地面，看着在光影里飞跃成串的雨，听着他简单地像宣誓，偏偏在她听来太不现实的四个字。
　　她仰高了头，倔强的眼神和下颚一起崩紧成了一道可以碎裂贺涵心脏的弧线。眼泪和雨水在这道线上飞掠，每刮一下，分崩离析的是这几个月来叠出的细腻，是两个人都藏起来的痛苦。
　　贺涵看不下。他扑过去吻上她的唇，两个人都抖得厉害，而唇上冰冷。

　　那一夜，贺涵是硬拖着她上了车，送回家。
　　他在她门外守了一宿，她不闻不问。第二天又状若无事。
　　贺涵知道，这不是能解释的事情，没有答案的。唐晶也不需要解释，不需要他的任何字句。
　　他们还是那样，一个追着，一个被追着。一个不再问还要努力多久，一个却偶尔会说快了。贺涵隐隐觉得唐晶是给自己定过一个期限，一个日子。他不知道等那个期限到了，唐晶会说YES还是NO。老卓问他害怕么，他说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活受罪。这罪，是他该受的。

　　他不曾想到的是，当你永远无法再知道是YES还是NO的时候，才是罪。

　　三个月后的那天，冬日暖阳，是个好日子。
　　贺涵在房间里挑出门接机的衣服，突然胸口一阵疼痛，痛到他缩起了身子。这一阵痛，来得莫名，去得也算快。
　　等他起身的时候，听到客厅里开着的电视在插播实时新闻。新闻说，一架从马来飞往上海的班机在起飞3小时后在雷达上消失，目前处于失联状态。
　　贺涵点开手机微信，唐晶在三小时前说：“贺涵，我要回来了。来机场接我吧。”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让他去接。
　　贺涵摸向自己方才疼痛的左胸，是那个寓言吗？是他的肋骨在替她疼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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