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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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 章


      路远洲看看贺涵眼里的亮度差不多了,补刀了一句:“贺先生这么赏面,那下次我多带点。”
      贺涵一口茶呛到气管里,咳得肺都要掉出来了。唐晶隔着桌伸手想去给他拍拍背,可手没那么长,够不到。偏她又坐在里面,外头挡了一个路远洲,她也出不去。贺涵咳得实在太猛了,唐晶在桌下踢了路远洲一脚,路远洲撇撇嘴,勉为其难地抬起他的长手到对面拍了两下。
      “还好吧,气管怎么这么小。现在有一项手术,可以……”
      “路远洲!咳咳咳……”贺涵抬起头怒视,他竟然咳得连眼眶都是红的了,那样子看着人很可怕:“你到底是哪一科的医生?”
      “不治气(妻)管炎(严)的医生。”
      路远洲笑的讨厌,偏这话里似乎带着层话的意思,又让贺涵一下子发不起脾气,只能吃瘪。
      “我不是来逞口舌之利,斗嘴皮子的。”
      “我是来饱耳蜗之福,听你们讲调查结果的。”
      冷盆热菜开始一起上了,唐晶只管在俩面对面的男人中间伸出筷子夹自己的菜。路远洲也拿起筷子,第一筷竟然是把芦笋放到贺涵面前的盘子里:“清热解毒的。说得上火了就先吃一口。开始吧,洗耳恭听。”
      对面两个人吃的津津有味,贺涵右手边的筷子提都没提。他也干脆,这时候不适合吃飞醋,也不说什么前因了,他就不信这个路远洲对唐晶的事不熟。他直奔他自己疑惑的事:“你在马来西亚给唐晶做治疗,总该要有家属授权的委托。这个委托人怎么能让你相信的?”
      路远洲眼皮子都不抬:“你在咨询项目上随便改个别人通宵达旦按市场按基数计算出来的利润数字,你是怎么让你的委托人相信你的,他们就是怎么让我相信他们的。我们只看签名和诊疗费是否到位,不看身份证。”
      贺涵一眼瞪去唐晶,心想你真是什么都和他说啊。唐晶忍着笑,缩了缩脖子。这一年和路远洲的相处,她是真知道,这位想说什么没人拦得了,不想说什么没人挖的出。他嚣张至极,偏又有种本事,让人觉得把话告诉了他,就好像有了个明里暗里的依靠,不怕,心定。比如现在。
      贺涵继续问:“那章天良这个人你熟悉么?两者有联系么?”
      “不认识。”路远洲更干脆。
      唐晶看看两人,终于开口救场:“马来西亚的家属委托姓唐,我的所有证件和过往资料都是齐全的。当然,也没想过要去辩真假,而且,我觉得那都是真的,不可能一下能验出。只是他们做这么大一个局,还平白既给我钱、给我房子,又给我身份,天上哪有这么大的馅饼。”她摸了摸心口,不惴惴不安是假的。
      路远洲看了看她,再看看同样一脸紧张的贺涵,嘴里一片鱼肉滚了下牙齿,齿间漏出根鱼刺。他伸手捻了,放在骨盆里,淡淡道:“你又不能分身同时活在两个国家里。马来的唐晶活了,用了那身份那钱,这儿的唐晶就等于被确认了死亡。所以现在坐在我身边大口朵颐的是我在马来医治的唐晶,与贺先生乃初识。若你俩是故人,则我们为初识,你在这儿复生了,在马来便是个虚无的身份。既然虚无,那那些身外之物又岂是你能干预,你又凭什么去管那些的来龙去脉,是肮脏还是清白?”
      唐晶愣住了,虾球掉进了番茄汁里,卷了一层触目的红。她呐呐:“我只能选择在何处生,而无法去证明为何生。”
      “可飞机你们还是要查,因为你们是那种非要追其所以然的人,不像有些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到这儿,贺涵像是突然醒觉,他向着唐晶说:“你那天在墓地遇到了白光和子群,我这两天似乎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跟着你?白光?为什么?”
      “为了…”贺涵迟疑地将目光定在路远洲身上,后者坦然迎视,似笑非笑:“为了讨一杯今朝酒,醉究一场生还是死。”
      唐晶嗤笑:“我既然要查,就不怕被人知道。磊落光明,还怕他讹我?大不了,我自己走上台面去。”
      路远洲看了眼这位的豪情,不想辩,只挑了前面的话头道:“唐晶在马来的亲属在她被送到我们医院的那天在车祸中丧生,她是唯一在那场车祸中幸存下来的。也就是说,她现在在马来是孤儿,所有财产可以说是继承了遗产,合法也无人管。当然,这没人管是明面儿上的,暗地里是有人保着她,还是真没人管她了,我们都不知道。或许等你们查得水落石出的时候,这人就出来了。”
      “章天良是目前我们觉得可疑的人,他和马来破产的鸿利之间的渊源,他和车祸丧生的人之间是否也有牵连,凡此种种,还得拜托你去查了。”
      贺涵这话说的诚恳,路远洲便也就接下了。
      “我会尽力。但这事儿,说到底,你我再尽力,也是有个极限的。该交出去的时候,别误了点。”

      酒足饭饱,茶过三巡。唐晶去洗手间,桌前只余这两男人。
      贺涵看路远洲含着根牙签,嘴里哼哼着调儿:“我说这事儿,还得尽快。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
      “哎你怎么这么难伺候的,我不走,你看着我碍眼。我走了,你又嫌我快?你到底是要我走还是不走?是怕唐晶以为你撵了我走?”
      贺涵微张着嘴,硬生生转了话头:“你刚是在哼戏?”
      “听过么,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路远洲交叉着双手握拳,俯近了身子挨着桌边。眉眼俱抬,唬得坐那儿的贺涵一阵紧张。
      “她生她死,她生死不明,皆是我情之所牵,情之所至。”
      “大话。”
      “真话。”
      路远洲重新靠上椅背,眼神还在贺涵身上转悠,那架势,跟老丈人看女婿似的。贺涵先还由着他审度,看到后来就发了毛。路远洲拿捏好了时间,对面贺涵喉结才动,他已经先开了口:“她能想起,能回来,情字不假,但她记忆里念的是往昔情。唐晶不是唱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的人。也不是甘心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在你们那什么破院子里的梅树下相见之人。这样的她……”
      “我挡在前面。”
      聪明人要耍聪明,总是奉行点到即止。路远洲能看到的将来,贺涵不笨,也能揣摩个大概。路远洲说他去买单,然后就不送二位了。贺涵看着远去的颀长身影,那份干脆利落是如今有些婆妈的自己失去的。他生了羡慕,却又免不了为自己开脱。只道自己是一往而深情。
      路远洲买完单,远远看见唐晶走回那一桌坐下。他穿起手中提着的风衣,竖了点衣领免得夜晚的凉风侵袭。他是个疯子,既然唐晶能在这样的局中活下来,他便相信是这世道中冥冥的天意。他做过的事,这世间的人不会懂。他便权当笑看这一群傻子,再添上一把火,推上一波澜。这戏便也不再是独角戏。

      贺涵送唐晶回家,车到了楼下,熄了火,却没动。唐晶搭了下车门,转而看身边人,也收了手。
      贺涵其实也没什么特意想说的,只想就这么坐上一会儿,就两个人,安安静静的。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还没回忆完。呵,回忆这口洪闸,一打开,就有点止不住。”
      唐晶手里攥了段坤包上的流苏,绕着手指打圈儿。她说:“你那会儿说故事,是为了帮我恢复记忆吧。净挑好的说,独独把最后那些不堪的给隐了。”
      “那不是还没说到么!”贺涵急着辩解。
      唐晶说,我给你唱段戏吧。她说唱就来,手里的流苏打着转儿,像戏台上捏着的一块香罗帕。婉转的唱词在贺涵听来却是字字如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贺涵一惊,竟是和路远洲在餐厅哼的同一个调儿。
      “游园惊梦……这么多回忆里,我似乎都不知道你会唱戏。”
      他说的有些委屈。往昔两人吃最贵的鱼,喝最洋的酒,赏最好的景,泡最雅的吧,做最忙的事儿。一切都是他拉着她往现代人的灯红酒绿中凑,却不知她真正爱的是什么,就像他曾怨她不知道他也会向往家有老小,锅碗瓢盆。
      这到底是惊起了一场谁的梦?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唐晶重复了遍,偏头看他:“贺涵,你看过我屋里那本笔记本吧。有没有看到一副画,是一对蹲在树下的男女。男的看不清脸,女的也只有背影。”
      “看到过。那画的应该是那天我们在挖梅树下的那坛子酒,你的出现,让我以为是在做梦,天可怜我。”
      “不是。我画的不是我们在挖酒,而是十年前,我们在埋酒的时候。它是和贺涵两个字一起存在于记忆中的。看不清脸是因为我说过的,我不记得你的眼。十年前是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十年后,不过是一场韶光贱。”
      “.…..”
      “我回来了,我还喜欢你。但是,和那一场十年毕竟不一样了。每一段感情说来是同样的感情两个字,但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年龄,不一样的起始,不一样的用力。我不知道接下来这一段会走成什么样,我只是,并不希望你因为之前的那一段而想着弥补,去为我挡什么风风雨雨。那都是少女的梦想希望王子去做的。对我来说,之前已经翻篇了。”
      “像有首诗里的一段:香烟被点燃,逐渐黯淡。而烟灰,像一小截灰末杆,在烟蒂上久久地、久久地颤栗。你甚至懒得将它抖落。于是,整支香烟飞向火焰。”
      “贺涵,我不再是烟灰,你也无需扑火。”
      唐晶说完便开门下车。贺涵坐在那儿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往前走,路灯坏了,他打开了车前灯。她三两步路走到门口,没有再回头。她掏钥匙开门,也没再给他一个微笑。
      他坐在那儿想:我愿意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

      第二天,唐晶接到一个电话,电视台新闻60分的记者。她含笑听着来意,欣然额首。

      白日照目,浮云自开。
      同一时刻的路远洲立在候机厅的大窗旁讲着电话。
      待重回故地,物是人非事事休。则挣的个长眠和短眠?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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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全篇唱词化用“游园惊梦”
    文末唐晶说的诗出自小姐姐念过的茨维塔耶娃的诗“我多么希望与您一起”
    贺涵说的“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出自东哥念过的洛夫的诗“因为风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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