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唐晶第二天便从香港转道去了澳门。那是正月十一。
　　全国人民都开始正式收心上班了，她倒是一头扎进了轮盘，二十一点和□□的世界里。鏖战之后，她在正月十三凌晨两点多，一通电话挂给了路远洲。电话接通后她也不说话，就抓着一大把筹码哗啦啦哗啦啦地上下颠弄。说来也就是神了，就这不成调的噪音，愣是把睡得迷迷糊糊，起先没听到对方说话声就要骂人了的路远洲给震醒了。就见他咚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开了床灯，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后，才往后靠在了床背上。
　　路远洲抓过烟盒，不疾不徐地点了一根，伴着耳边不知道对他说来到底算是代表着天堂还是地狱的筹码声音，吐出一口烟圈。他等到白雾散开，才哑着一口烟嗓开腔道：“你一单身女人在外头，别太招摇了，小赢一把就够了。”
　　对面答非所问道：“嗓子怎么了？累了我就不吵你了，睡吧。”
　　“没事儿，半夜被弄醒的，谁不是这嗓子？”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喝了两口，再看看自己手上的半支烟，顺手就丢到了杯子里。呲的一声，猩红淹没，像饕餮的欲望。
　　“那开视频啊，给你看看我赢了多少。想要什么礼物，本小姐给买。”
　　路远洲点开视频的接受，以刚才那一通哗啦哗啦的声音，她又这么想显摆，他已经做好了面前是个小山堆的心里准备。哪知道看到的也就是十几个吧，被她叠成了一个五层的大三角。当然，这十几个都是面值最大的深咖啡色。
　　唐晶在镜头那儿歪着个脑袋比了个V字：“怎么样，我算出师了吧。”
　　“别让苏樱知道。”路远洲约莫估了下总数值：“这得买多少礼物回来啊！脚趾头想想就是不止我有了，这回要买的人够多的吧。我就一个要求，不能比那个叫贺涵的差。”
　　“我说了有他的么？”
　　“没有么？”
　　“那你说，曹操至死仍未称帝，是因为忘不了荀彧么？”
　　“谁？”
　　“两个老头子。”
　　路远洲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唐晶看着他没有睡醒，乱糟糟翘了一边的头发，一下就笑了。她伸手把面前的筹码推散，捡了四块夹在自己的五指间：“那再问你一个问题，回答出了，这四块给你买礼物，DOUBLE倍数的打你账户。”
　　“问。”
　　路远洲不见得看得起这些钱，唐晶也知道。但是他们一个找借口想问，一个也就愿意陪她玩。
　　“狗改得了吃屎么？”
　　路远洲扒拉了两下头发，把被子裹在身上，想了想说：“如果纯粹是条狗，可以通过医学的途径检查它肠道内是否有寄生虫，和是否缺乏消化酵素来医治，以及通过训练的强制来改变习惯。如果你说的是人，那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送给你。”
　　“这么说还是改不了？”
　　“你不怕脏的话，就当个铲屎官，抢在他前面把屎挪开。当然，能不能见效也不都取决于狗，有时候是因为屎太粘人。”
　　唐晶笑：“你还真会认真回答我啊！”
　　路远洲指着屏幕威胁道：“我正月十五去上海找你，你小心着点。”

　　挂断视频的路远洲被彻底打搅了清梦，重新拿了根烟，续上先头未抽完的那几口。关于赌的方法，确实是他教唐晶的，是为了训练她的记忆能力。一个发现自己失忆的人，往往会对“记住”这个能力丧失信心，会怀疑一切她今天记住的事物，和还留存在脑里未被忘记的事物。尤其像唐晶这样，完全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几乎是没有任何相熟的人和环境来互相佐证她所记得的东西。因为她记得的那些，都是他们这些人所根本不知道的。
　　他没办法，只能用新的事件来引导帮助她。他知道，她完全不会懂赌。而赌，之所以会吸引了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以致倾家荡产，这里面瞬息万变的掌控的魔力自然无须再去印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点赌性的，他更知道她必然有，且不少。
　　结果告诉他，他做对了。唐晶对数字的敏感，在他俩对赌的一次次经验中显现，而输赢和胜负更激发出了她记忆的潜力和对她自己的记忆的信心。
　　学医和学法的人，记忆力都是非凡的，路远洲也不例外。而他强化自己去记那几十张纸牌，则是源自当无国界医生的时候。非洲、雨林、黄沙大漠里、甚而枪林弹雨中……生和死，在某些时候就是一场赌博，比一副牌发完的时间还短，就已经完成了生死的轮回。也是，记忆的更迭。
　　那时候的路远洲是什么样的？精瘦的身形，穿梭在最前锋的位置，他的手是神鬼的手。弯曲的纸牌在洗牌的荷官手上放飞，他就是可以精准抓住黑桃A的那个人，也是可以用手当止血钳卡住动脉的人。现在的路远洲依然高挑，指骨曲张完美，只是他自己用这双手挡住了神，而成了搭在忘川河上的另一座桥。
　　路远洲把记忆无意识地投放了出去，也只是一触而已，又迅速被收了回来。放在边上的电话再度亮起，他几乎是在铃声还未响起的时候就立刻接听了。
　　“荣少。好，我马上到。”

　　唐晶睡了一天，次日折返香港购物一整日。飞机落地上海正是元宵当日。
　　出关就看见了等在那儿的贺涵，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唐晶连表示惊讶都省了。她手里的东西也实在是多，去的时候就一个24寸的小箱子，回来的时候加了两个26寸的，还有一个大纸箱。
　　“洛洛知道你给她带了礼物，等不及要见你。他们在酱子等我们，今天是元宵节，晚上酱子忙，现在这午后的时间正好。飞机上没吃什么吧，他们在店里包汤团了。”
　　唐晶点点头，把推车交给贺涵，交代了一句：“远洲从深圳飞过来的，也落地了。我们等一会儿他，出来了一起走。”
　　唐晶说完就去边上打电话给路远洲，告诉他他们在出口等着，让他麻利地快点。贺涵说不出来反对的话，也不能在脸上露出不豫说不同意，那就显得他小气了，何况他也没那资格。更多半是他心里清楚，他一反对，唐晶肯定说那你先走吧。
　　唐晶的电话一直没挂断，贺涵就站在她身后等着。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先等来的竟是一个女声带着惊讶的口气唤了一声：“贺涵！”
　　贺涵和唐晶几乎同时回头，贺涵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唐晶奇怪地看看贺涵，再看看那个同样一瞬间脸色煞白，像见到了鬼一样的女人，觉得莫名其妙。同时，她看见路远洲也拉着行李出来了，几步就迎了上去。
　　罗子君看见唐晶向她走过来，整个人都僵直在那儿不知道该摆什么动作。飞机失联的事情她当然也是知道的，贺涵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虽然远在深圳，但看看朋友圈，听听子群和白光说的八卦，也都知道个大概。可她万万没想到过，唐晶就这样又突然地出现了。就在她面前，就在刚才还和贺涵在一起，这会儿又向着她走过来……她懵了。直到唐晶从她身边经过，她都没缓过神来。而在下一秒，贺涵已经眼含警告地站在了她面前。
　　“这…这怎么回事儿？唐晶她……”
　　“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快走。以后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罗子君嗯嗯啊啊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完整的话，唐晶带着路远洲走过来了：“是你朋友么？那需不需要一起？”
　　贺涵回答地极快：“不需要。她能自己走。”
　　罗子君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为什么唐晶看来根本不认识自己？而这不认识不是视而不见的那种装不认识，看着是真的完全不认识，从来没有认识过似的。贺涵的态度是有什么事情必须隐瞒么？唐晶活着回来了不是该高兴的么？可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但她不敢在这时候问，贺涵的态度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
　　罗子君挤出了一个万分不自然的笑容刚要点头，路远洲突然说话了。
　　“咦，是你？这么巧，你和贺先生认识啊。”
　　罗子君这才注意到了唐晶带过来的男人，她一下把脸上尴尬的笑转成了一个惊讶：“啊，是啊……”原来刚才唐晶过去就是迎这个男人。那她和贺涵…？
　　这回轮到唐晶和贺涵茫然了。唐晶指指罗子君，升了半调外加转了个弯儿地问路远洲：“你们又认识？”
　　“哦，在深圳候机的时候，这位小姐在看一些关于马来西亚移民的资料，我就说了两句关于马来的事情。后来登机了，也不在一个舱位，没想到还能遇上，还这么巧是贺先生的朋友。那就该正式介绍一下了，路远洲。”说完顺手拉了下唐晶：“她是我朋友，唐晶。”
　　罗子君这下是正式确定唐晶完全不认识自己了，如果不是贺涵就在边上，她都要怀疑这只是一个和唐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了。
　　“你们好，罗子君。”
　　贺涵哼了一声：“路先生真会交朋友。”
　　“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路先生贺先生的，是不是我也得这么叫你们啊。”唐晶不耐烦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不是说有汤团吃么，我真饿了，早上睡过头了，没吃早餐就往机场赶。飞机上……”
　　唐晶说到一半，贺涵已经拉着她往外走了：“那还不赶快，我车上给你带了吃的先垫垫。”
　　“哎哎，你小心着点。这纸箱里的东西是给老卓订的，摔坏了他可不买你的鱼了。”唐晶着急忙慌去护那箱子，余光瞟到还杵着的罗子君：“那就一起吧。你们该送朋友的送朋友，该交朋友的交朋友，正好一车。一起去酱子也行。”
　　这一车人，贺涵开车。唐晶径直就坐了后排，路远洲动作很快地跟进。罗子君站在副驾的门边犹豫了下，还是拉开了门。说是该交朋友的交朋友的，可一路上却是沉默到尴尬。唐晶拿着贺涵给她的蛋挞吃得很是嫌弃：“吃过澳门正宗的葡式蛋挞，这个真是……”
　　路远洲伸手过来捞了一只往嘴里送，一边怼她：“你在澳门还有时间去那弯弯道的地方排队买蛋挞？”
　　贺涵仰头看着后视镜：“你又去澳门了？”
　　“我不能给钱找人去买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区区一盒蛋挞。不吃了，我还是留着肚子吃汤团。”唐晶把盒盖一关，看到前头坐得一身僵硬的罗子君，递过去戳戳她肩膀：“你要不要？”
　　罗子君是一点不敢随便开口，听问，接过盒子偷偷看了眼贺涵，轻声说：“没关系的，我也不饿。我帮你拿着吧。”

　　酱子的门开着，洛洛听到汽车声音就已经冲了出来。一声她好不容易从女神姐姐拗过来的唐晶姐还没叫出口，就先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罗子君。洛洛直接脚一绊，一头栽到了唐晶怀里。
　　跟出来的汤圆死命地嗷叫着，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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