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上了沪杭高速，平坦宽阔没有红绿灯的道路，最适合的就是讲故事。

　　“被一张创可贴贴晕的贺老师，是不是见识到人家可以一心多用的本事后，就好好带你的小实习生了。倾囊相授，然后把自己都授出去了。”
　　贺涵把着方向盘，把车里的音乐调轻了音量，完全充作了背景音：“你当网购呢，还包邮包售后。”
　　“难道不是么？都这样了，你还忍心晾着她不管？”
　　“这个吧，后来真不是我故意的，实在是她来的这时间不凑巧。我的休假是早就安排好的，机票签证都出了，去加拿大滑雪。那时候出去一次还没现在这么容易，耗资还巨大，我下了老本的，不可能放弃，也没理由让我放弃的。”
　　唐晶皱皱鼻子，哼了一声。
　　贺涵无奈地撇撇嘴，总觉得这是在给自己当年的行为心理找补，可惜这听的那个还不知道这一茬。他就突然冒出了对牛弹琴这个词，再看看身边皱着鼻子撅着嘴，一脸受了委屈样子的女人，觉得真挺像。可是打死他都不敢说出来，就一个人闷着乐。
　　“我走之前绝对是负责和认真地和她谈了一次，我说她现在要退出我这个组还来得及的，我可以找拉斐尔帮她重新安排。她自己说不要的，而且我从她的眼神里判断出是真心的，不是敷衍和不好意思。”
　　“那她一定是被你的美色所惑，昏了头。要不然就是那时是大夏天，你俩眼里都蒸腾出了汗和水汽，模糊了，你没看清。”
　　“你这是有多不想她跟着我。”
　　唐晶在座位上动了动，侧了半身看着他，挺认真地想了想：“我知道你爱她，你们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一定肯定必然是有大把幸福快乐的时候的，我不否认。但是如果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还真是希望她早早离开你，你看你现在把人都弄丢了！”
　　说到弄丢，唐晶讲完了自己先打了个格愣。对于丢这个字，其实是她自己现在挺排斥的。她有点忐忑地看看贺涵：“对不起啊。”
　　贺涵没接口，继续往下说道：“我同意了她的意愿。临走前还给她加了堂课，把她那牛掰地背熟的案例拆分开，通透地梳理了一遍条件、思路、落点。一个能被客户接受的方案，它不需要四平八稳，它一定要有一个出彩的，别人想不到或者想到了不知道如何实施的点。大胆提出，小心求证的观念，其实做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放到咨询，虽然我们有下游公司帮我们调查数据，整理分析数据，但是并不等于我们就死看数据，还是要扎进客户公司的。但是扎进去的时候，我们看的绝不是平常的点，我们要看到且必须看到的就是缺点和优点这两极。方案也是怎么戳怎么来，说穿了，我们要做的是让对方的决策人心动，至于之后的行动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我们要坚信他们的心动一定是有比我们更了解的事实和我们所不知道的内幕做基础的。”
　　“你一下子给她灌输这么多，填鸭式的，小姑娘能理解？你连不该说的似乎都说了。”
　　“行啊，你竟然听得出，有做这行的潜质。我给了她一个完整的下午，关在我办公室里，就对着她一个人说。我知道她有很多不认同的，初入职场哪个不是真善美的化身，觉得自己只要像老黄牛一样踏实，前路就会被你踏出一条康庄大道，罗马是总会走到的，大不了路上换几双鞋子，多提几块大饼，也不怕真走到了被人寒碜死。”
　　“你的嘴怎么这么损！”唐晶笑着一拳就顺手捶了过去。
　　贺涵缩了缩脖子，手一翻：“所以我留了一周的时间足够她消化了。还给她布置了功课，等我回来之后的下一个项目的目标公司，我让她提早关注熟悉起来，并收集相关的资料。下一场仗要带她一起打了，我还不够对她负责么？”
　　“然后呢，看来发生了出乎你意料的事情。”

　　然后，贺涵真是忘不了自己休假回来的那个上午。他是带着伴手礼回来犒劳自己的小团队的，唐晶自然也有一份。可没想到的是，她给了他一份更大的惊吓。
　　他出电梯，才走进外头的公共区域大办公室，就已经听到了另一组的老大Victor训人的声音了。Victor是出了名的功劳自己担，罪责大家摊的人。这一回不知道又是谁倒霉了？贺涵边摇头感慨边往里走，他的秘书一看见他就跑过去拉他：“老大，你可回来了，快去救命。”
　　“救命？”
　　贺涵原本是准备绕路走的，这下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过去围观。不看还好，竟然看到被训着的是唐晶。他愣了愣，先拉着秘书到边上：“怎么回事，她调组了？”
　　“没有。这一周我们不是空么，Victor那里倒是忙。他那组也进了个实习生的，和我们这位还是一个学校的。这不，这位就做好人了，帮着一起做了点活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现在似乎是出了什么差错，Victor被老板训了，就回来训下面人了。他的那个实习生急性肠胃炎昨晚进医院了，这个就成替罪羊出气筒了。”
　　贺涵深呼吸了下，连翻两个白眼。他把手里的伴手礼往秘书手里一塞，走到茶水间拿了马克杯灌了一杯滚烫的热水，一边走一边喊：“让让，让让，烫啊，烫着人了不负责的啊。”
　　小规模看热闹的人见是贺涵，都散了开来。贺涵走到唐晶面前，把水杯的把柄处交接给她：“拿着。做错了事不是这样一声不吭、由着别人骂就能过去的，知道什么叫敬茶认错么？Victor说了这么久，嘴都干了，你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就知道闷头干活，活该被骂。”
　　说完推了唐晶一把，又转头对着Victor道：“要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继续？你组里有什么活没人干，别找这种菜鸟啊，她懂什么？你跟我说，你那儿桩桩件件都是大单子，我至少也得派有一年经验的人帮你。再不行，我回来了，我给您打个下手，可还瞧得上么？”
　　这边唐晶被贺涵一推，举着杯子递到了Victor面前。贺涵含笑看着Victor再看看那杯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贺涵话说到这份上，Victor也不能不装装样子去接水杯。唐晶可不会像贺涵那样转着手柄交接给她，于是Victor抓上的就是滚烫的马克杯杯身。在他烫得把杯子直往桌上放的时候，贺涵已经拉着唐晶走了。
　　贺涵把人拉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也不放帘子，就这么让大家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他在接着训话。
　　“你怎么就这…这么热情洋溢，这么喜欢助人为乐，真当自己是小太阳，还有小宇宙的啊，发光发热不耗电，不耗精力的！我是布置的作业太少了，还是你真以为自己一心几用有多了不起？”
　　他发誓他是真这么想接着训她的，可是这丫头进来后就站在那儿开始掉眼泪了。刚才被Victor训成那个样子，她都咬着牙低着头，没让自己红一下眼眶，哽一下嗓子。但一进贺涵的办公室，贺涵才说了这一句，她所有的委屈就都涌了上来。
　　贺涵傻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也不是见不得女人哭。在这个行业里，其实没有男女之分，你能上得前来，就是一视同仁的。非要说自己是女孩子，要照顾你的情绪，那你就先输了。
　　可是唐晶会哭，是他措手不及，没有料到的。关键是，她刚才在大办公室那样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她分明没有哭啊。他说什么了，她就哭了。他只能一句话都不说了，就靠在桌边看着她哭，看着看着，她没停下来的趋势，他却开始难受了。原本的训最后却变成了哄她。而且是捧着一个纸巾盒子蹲在她面前哄她。
　　“哭完了，出去拿纸笔记下来。没有聘用你，就不要帮助她们解决问题，就不要不请自来的提供帮助。这对你的银行账户没有任何获利，也不会获得成功。你要记住，你不是他们的人，没有义务对他们笑，更不可以随便被他们责难。到目前为止，在这栋大厦里，你只是我贺涵的人。”

　　“哇，只是你贺涵的人。这么霸气，这就宣示主权了啊。”副驾驶位上的唐晶听到这里，侧脸看着贺涵，满眼放光，全都是要迸裂出来的小星星，藏也藏不住。
　　贺涵看得晃眼，略带得意地说：“必须啊，我贺涵的人怎么可以被欺负。”
　　“就是啊，好可怜的，嘤嘤嘤，听着都心疼。”唐晶卷进了下唇，牙齿咬在外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配合着。
　　“所以还得把场子找回来，不然那眼泪都止不住。”
　　“还能报仇，怎么做的？”

　　接下来的时间，贺涵放下了原本休假回来要盯的那个客户，先对付起Victor那组的目标。他知道他们那组正瞄准了纸品业内的一个大户，但是谈了几次都没拿下来。在同一公司抢客户不算大忌，但总是不好看。贺涵他们又是悄悄干的，自然不能用公司的数据组，也不能让下游的调查公司干，怕漏出风声。
　　那两周，贺涵就带着唐晶两个人亲力亲为地跑商场跑超市。贺涵教她怎么在有限的时间里出最大的成绩，怎么从一点看全面，怎么利用他们现有的资源和能掌握到的信息，更有，怎么谈判，怎么做客户想看到的PPT，怎么挖掘客户的弱点，甚至于怎么利用客户的雄心。他先不要求她反馈想法，只要她全部听进去吃下去。他说这一单是特殊的，必须用到特殊的手段，你可以不接受某些方法和观点，但你必须记住这些。我只会说一遍，教一遍。不管这单能否成功，都会是你今后的职业生涯里难以忘怀的一场战斗。

　　“你们打赢了。”
　　“是的，我们打赢了。我们拿着合同回到公司，Victor气得破口大骂。哦，当然是指桑骂槐那种骂。可是对公司来说，谁拿下了单子不重要，只要单子在公司就行。所以拉斐尔他们也没说什么。于是我就躲在办公室里，把她推出去，一会儿让她去复印，一会儿让她倒茶端水。”
　　“风口浪尖啊，你是真的狠。”
　　“她只有这样走一回，才能真正站起来。这个公司里，才不会有人记得她曾经被Victor怎么训斥。以德报怨，是只有你站在成功胜利者的位置时，才会被众人欣赏夸赞，才会相信你是强者。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这社会中大多数人敬畏你的开始。”
　　唐晶嘟着个嘴巴点点头：“贺大师的理论就是不一样。可是作为我们小太阳群体的一员，我还是有义务要告诉你，阴暗的一面不可以常在。”她拍拍他的肩，说得语重心长：“这就像有些玩浪漫的人喜欢看月亮看星星，但是你绝对可以忍受很多很多个晚上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可是如果有很多很多个白天你看不见太阳，我保证你发狂抑郁。”
　　贺涵侧目看看肩上的手，苦涩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我尝到滋味了。发光发热，用尽自身的能量去帮助别人，哪怕被恩将仇报了，还是拥有着善良和修养，还是会让伤她的人自惭形秽。”
　　“哦，对哦，我忘了，你已经大彻大悟了。因为你终究是爱上了她，爱上了太阳。”
　　“对，我爱上了太阳，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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