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所有人都以为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公司，是她们三个在那儿站成一排，让我们几个项目经理挑选谁来做自己的实习生。其实不是，我都没有告诉过她，我们的第一面比当时更要早上4个小时，是在路边。”

　　那天的贺涵在公司要见一个重要的客户，进行最后一次的方案阐述，如果拿下，将是一个超大的单子，对他在业界，在公司地位和话语权的提高至为关键。
　　十三年前，他还没有豪宅，刚刚把上一年的年终奖贷款买了辆豪车倒是有的。在贺涵的标准里，出入必须光鲜靓丽，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到你家里去。
　　那时候的路还没有这么宽，动不动就是四五根车道的。那时候到处挖路修路的市政工程又极多，有时候没来得及听广播新闻，或是连着几天出差啊，住公司加班什么的，常常一觉醒来，回家的路又得换条道儿，被封了。
　　那天，就是这样。他已经提早出门了，半路上有条道儿又临时并道，和公交车道合一块去了。他为了抢时间，豪车的油门一踏，瞅着个空隙，别了公交车半头，嘶溜蹿了进去。他这儿卡了缝儿，才压进去，差点就撞上了排在候车位第一的女孩。早高峰的候车位，大家都是争抢着上车，还有人能排队已经很不错了，这排到了马路牙子下面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贺涵没法骂人，只能骂自己。猛打方向盘堪堪借过了，从后视镜里再往后看，那女孩也是连退了好几步，像被吓傻了似的看着脚尖和路面发呆。以致于后头公交紧跟着进站了，她这第一个的位置被人挤到了很后面。贺涵开出挺远了还在往后望，但公交车的大车头和拥挤的人已经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唐晶挑着淡淡的眉毛：“所以那个女孩就是她？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贺涵撇撇嘴：“好好听故事。”对于名字，他缓了两秒，才说：“Crystal。”

　　贺涵在自己的预定时间里赶到了公司，有充裕的时间为提案做最后的准备。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楼下一个个匆匆赶着上班进楼的人，脑里还曾闪现过，不知道那个女孩有没有赶上那班车。
　　项目的单子自然是拿下了，会议结束，当场就签下了合同。当他送走了客户，春风得意地走回办公室，过程中遇到的同事都在恭喜他。休息区那儿正站了两女一男三个新来的实习生，拉斐尔叫住了他，一边拍着他肩恭喜他拿下大单子，一边指着三个人让他挑一个当实习生。
　　“我就不用了吧，我没那个耐心。再说，也就三个，其他人还挑不过来呢。”
　　“你也不能什么事儿都你一个人做，今后交给你的大单子会越来越多，总要有个助手吧。你那秘书都快哭了，总跟着你加班，还让不让人小姑娘谈朋友嫁人了。”拉斐尔凑近他耳边悄声：“知道你挑，眼光高。但活儿是团队作业，你也要集思广益，不能老自己点灯熬油的。公司里现有的靠上来你又瞧不上，这三个都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也没什么背景，完全靠实力进来的，挑一个吧。”
　　拉斐尔的语重心长，话中有话，贺涵也听得懂。这是有其他组在说他一个人吃独食了，奖金提成都进自己一个人腰包。他睁睁大眼，不置可否：“行，要。你看着给吧，别到时候喊苦，操哭了我可不管。”
　　“怎么用词说话的，别把人吓到了，正经点。”
　　“我哪不正经了，这就吓到了，还是趁早别进这行。”
　　贺涵边说着边扫了眼站着的三个。其中两个都一脸期盼，把欲望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这卯足了劲儿的样子还真挺符合初生牛犊四个字。贺涵都有点忘记自己刚毕业实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应该，没这么直接，比他们阴着也隐着一点的。
　　再看最边上的那个，唯独她像是有点不在状况里，还有点在往外移动自己。贺涵顺着她默默移脚尖的方位看了看，那儿是扇大窗户。盛夏的午时，阳光猛烈。那窗上的百叶窗帘拉起，阳光肆无忌惮地晒进来。印象里是个女孩子都是怕晒黑的绕着阳光走，还真没几个这么可劲儿地凑上去的。再一看她的穿着，贺涵懂了，这是冷了吧。今天的中央空调是有点问题，这温度估计最多20度，这个无袖的自然够受。
　　贺涵无声哂笑了下，果然是个职场菜鸟，也不知道办公室得带外套。他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识往地上一看，忽然就有点怒了。

　　“怎么了？”唐晶直接用手拿着盘子里的薯条，贺涵把土豆炸成了土豆块和薯条两种。别说，这薯条炸的还有点麦叔叔肯爷爷的味道。
　　“她呀…”贺涵摇头，满脸的无奈，整个人是陷在回忆里的神思：“外头太阳大，里头这片休息区大白天的没有开日光灯，这太阳照地板上不得有影子啊。她这一挪一挪的，那脚正往我那影子的头上来回碾着呢！”
　　“噗。又没真踩你头上，你往边上挪一挪不就好了。”
　　“我的地盘，凭什么我挪啊。”
　　“那你去挪她了？”
　　“对啊。”
　　贺涵说的理直气壮，唐晶满脸你就是真傻的表情。
　　“我就直接走过去，手才搭上她臂膀，那冷的呦，跟个冰棍似的。不止她手臂一缩抬了眼，我都往后退了半步，就像秋冬的时候静电反应一样。”
　　“你那是触电吧！”

　　拉斐尔不知道贺涵走过去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到底要谁啊，选了？”
　　贺涵望着眼前这个圆睁着一双大眼，像只待宰迷途羔羊的女孩，再看看边上两个望过来的人，那眼里的嫉妒呦，藏都来不及藏。贺涵就笑了，然后重新抓住了这女孩的手臂，把她带出了这三人一排的站队。
　　“就是她了。”
　　女孩挣开抓的并不紧的手，看看拉斐尔，看看身后两个未来的同事，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什么？我…”
　　贺涵打断她的话，两手背在身后，朝着她微微俯身：“恭喜你，赶上了这班车。就是你了。”

　　“啧啧啧”，唐晶握着啤酒罐，拿了个靠垫抱在胸前，人往后靠在沙发的坐沿上当靠背：“你这副皮相，对着人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说就是你了，太诱惑了。这是一见钟情了么？她就是你担心赶不上公交车的女孩，缘分啊。”
　　贺涵摇摇头：“她确实是那个女孩，她那副迷茫的样子，还有穿着，我走过去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可是那不是一见钟情，我选她，也不是因为之前公交车站的事情。那时的我，没那么多同情心，公司同事都说我是加班魔头，冷酷无情。”
　　“那是为什么？真就是随便选一个敷衍老板，然后期待着他们自己退出？”
　　“也不是。是因为她的眼神，她看我的眼神是稳着的，没有任何慌乱。即使在那样走神被人拉回来，她也只是圆睁了双眼，里面的镇定…呵，里面的镇定让我想去打破。”
　　“恶趣味！”
　　贺涵低着头笑。他承认当时是恶趣味，他知道自己长得好，从学校到工作，从同事到客户，他看到过太多的惊叹，眼冒粉红小心心，也有太多的女孩子主动贴上来。这样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件器物的眼神真是少见。
　　“那你后来问过她么，怎么能见美男而处变不惊？”
　　“这倒真问过。她说，因为太好看了，所以来不及反应了。”
　　“真…真的？”
　　贺涵认真地看着她：“那你呢？你见我也没什么反应。”
　　唐晶失笑地凑过身子，抬手隔了小桌伸过去。贺涵一下子就心跳加速，人无意识地又带着期待地往前倾了倾。唐晶的手并没有如往昔那样碰上他的脸颊，只是作势左右扇了扇，他也配合着脸往左往右转了转。
　　“人老珠黄了，贺先生。能和十三年前比么？而且，我见的美男多了，自然就免疫了。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她公交车站的事情？”
　　贺涵平复着心里的失望，回忆道：“她的白漆皮的皮鞋应该是当时躲我的车轮，被地上的石子剐蹭了一条，我当时就不敢说了，再后来也就没机会不记得了。”
　　“剐蹭了不正好可以买鞋送鞋的套近乎么？”
　　“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哦，一千零一夜，懂了。”

　　“波澜不惊的眼神抓到了一个爱了自己十多年，现在还一直等着她的男人。真羡慕，真想看看她的眼睛，是有多美啊。”
　　唐晶自言自语般喃喃的一句，让贺涵沉默了下来，慢慢回忆。这么多年来，他是一直在潜意识，或者无意识，又或者是刻意地比对着她看他时的种种眼神。他是多希望能够一直都是那么稳稳当当，那样纯净透彻。那样地可以在她眼里看见自己的呵护，自己的宠溺。他想着，渐渐蹙起了眉头，喉头一酸，猛然转头去看壁炉。
　　“你伤过她？”唐晶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道。
　　贺涵想起了她红着的眼眶，想起了她的失控，想起她眼里的不可置信，想起自己做下那事时她的控诉。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双手里，抓着头发。
　　……
　　“没关系的。”唐晶等了很久，伸手拿过贺涵的啤酒罐子敲敲他手背，塞进他手里：“等她回来了，你好好认个错，像你们初见时那样，虔诚地用心告诉她，就是她了。这一辈子就是她了。她看你等了这么久的份上，会原谅你的。不过你可不能再伤她了，女孩子有多少个十三年啊，伤不起的。”
　　啤酒的罐子，拿在手里是冷的。身边的炉火，噼噼剥剥地释放着火热。轻轻一相碰，铝壳的声音又是生硬的。
　　贺涵抬起头，缓缓勾起了唇角，满目俱是眼前喝着啤酒，咬着薯条慢慢往嘴里唆的她。又是那样稳稳当当，纯净透彻的她。
　　就是你了，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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