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颗小心心

　　许昕回头。
　　林若白举着受伤的手，从厨房走出来。想说的话，在看见他冷淡的表情，全部咽回去。

　　刚才他的话，明显是告诉吴教授不用为他担心，是她夸张了。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严重？许昕不自禁再次担心地看向林若白。

　　他垂着眼，走到药箱边，取过一段绷带，漫不经心地绑在手指上止血。
　　捏紧药瓶，她踌躇片刻，还是上前，“你的手……我帮你上药。”

　　绕着绷带的手一顿，林若白微微偏过头。许昕视线闪躲不及，慌乱之下抓过他的手。

　　触碰到坚硬的指骨，湿意，冰凉。

　　不允许自己退缩，垂着视线，抿直着唇，将林若白按在沙发上，低声，“不要动，很快好了。”

　　吴教授见状，心下一喜，拿起剪刀继续去处理那堆花。

　　客厅里彻底陷入死寂。
　　她的那句“不要动”起了作用，林若白任由她抓着手，坐在沙发上，微躬着背，垂着眼，不动声色打量面前蹲着身认真处理伤口的女人。

　　她还是老样子，惯常爱留长发，喜欢把落在脸侧的发别在耳后，烫染成棕栗色的发尾微微蜷曲，闪着温柔细腻的光泽。
　　长密的睫毛在白皙肌肤上落下浅浅光影，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嫣红的嘴唇，白色T恤宽大，遮盖着纤瘦的身体。

　　林若白动了动手指。
　　她抬起头，那双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此刻紧张看着他，“弄疼你了？”

　　林若白突然地抽回手。
　　许昕愕然，手指抓了一把空，僵硬在当场。

　　她仰起头，看着林若白，有点不知所措。
　　看到他站起来朝厨房走，她追上去，“你手割破了，会伤口感染，不能再沾水。”
　　男人停下脚步，转头：“你来？”
　　“我不会，”她脱口而出，触碰到他不带情绪的目光，想了想，小声说：“你教我就会了，”怕他不相信，强调，“我很聪明你也知道的，只要你教，一学就会。”

　　林若白没说什么，一言不发走进厨房。许昕当他默认，厚着脸皮跟进去。
　　台子上放着各种做菜的食材，许昕随手翻了翻几个袋子，嘴里念念有词：“西红柿、茭白，嗯……这应该是黄瓜吧，长得好丑的黄瓜，我记得黄瓜身上都是平整的啊。”

　　本来林若白不想插嘴的，但是……旁边那声音又叽叽咕咕的说：“这是生菜吧，我不太喜欢生菜的口感诶，要怎么做好吃呢？”
　　她歪着脑袋，像很认真地在思考，也忘记了林若白的存在。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道：“那是苦瓜，这是大白菜。”
　　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她，像是在说，真不知道你这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怎么可能分不清苦瓜和黄瓜的区别，连生菜和大白菜都搞不清那也太蠢了。
　　也不过是，现在和他的气氛太沉闷，又别扭，只能靠装傻卖蠢来缓和。她真的不喜欢太僵持的处境，尤其是对林若白。
　　那就只能由她扮演那个小丑的角色，哪怕因此招来他的鄙视，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
　　是她对不起他在先，她理应承受的。

　　许昕摸了摸脖子，强行挽尊道：“我不是不爱吃这两个菜吗。”然后放低声，用一种近似了无的声音说，“鬼知道它们长什么样。”

　　她以为林若白听不到，但她分明听到林若白气息极浅地哼了声，也不知道听到没。
　　可能是有点心虚的原因，她故意眼睛不看他，东瞅瞅西望望，看到砧板上没处理好的鱼，她走过去，动作很熟练地操起刀。
　　虽然她至今没有杀过鱼，但这比上手术台还难吗？

　　许昕在处理鱼的时候，林若白走到旁边水槽前，打开出水开关，水流哗哗作响，他好像在洗什么东西，不是说伤口不能碰水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许昕拿眼角余光瞄过去，不小心却触碰到林若白的目光。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专心。”

　　是怕她切到手才这么说的吧，许昕乖乖收回视线，低着头，嘴角忍不住偷抿起一点弧度。

　　弄好了鱼，许昕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请林若白过目，“你来看看，这鱼有没有弄干净。”
　　她说的很自然，自己也没觉得哪里不妥，林若白没说什么，放下正在调制的肉，走过来，单手翻了翻。
　　“还行吧？”许昕眯着眼，仰着头，一脸要夸奖的样子。
　　林若白低头看她，有那么一瞬间，连他自己也产生了错觉。

　　如果没有这中间隔着的五年，他和许昕现在……会是什么样？林若白不止一次地幻想过。
　　如果不是她，他们又怎么会到如今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他别开了目光，生冷道：“还行。”

　　又恢复了之前的态度和冰冷的语气，许昕微微涨满的心情沉落了下去，她低下头，眼里的光逐渐黯淡，转过身，小声说：“那你教教我这个鱼怎么做？”
　　身后没有回应，许昕扭头，恰好撞到他黑深的眸子。
　　他低着头，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神色似乎带着恍惚。

　　时间仿佛也静止。
　　过了不知多久，许昕看见他半垂下眼皮，似乎在掩盖什么情绪，“出去吧，你在这里，会影响到我。”

　　是啊，她在这里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反而让他看得烦乱，许昕现在摸不透他的脾气，再也无法像以前卖萌撒娇，更不敢惹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他的手上，“那你……注意不要碰到水，还有……”

　　“出去吧。”他不耐开口，打断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许昕没有逗留，离开之前轻轻关上了厨房的门。

　　吴教授已经插好了花，看到许昕出来，笑呵呵问道：“怎么？被赶出来了？”
　　为了不让老人家瞧出异样，许昕迅速调整好情绪，耸耸肩膀，故作轻松道：“吴教授，小白同学真是大好人一个，他说油烟重地，不让我在里面待得太久。”

　　吴教授很是欣慰：“看来小白还挺体贴的。”
　　然后又很快转变了语气，换成淡淡的忧愁：“你说他一表人才的，工作好，又爱干净，会烧菜。可这人你说怎么就不肯好好谈个恋爱。”

　　说到这里，吴教授抹了一把眼睛，叹口气道：“吴老师我啊，也算桃李满天下了，但最让我骄傲和喜欢的还是小白，重感情，又温和，出国这些年，我以为他不打算回来了，没想到去年回来就到我这儿了，他爸是我的老友，我对他也像对自己孙子一样，什么都好，就这个人问题啊，迟迟解决不了。”

　　许昕眨巴着眼睛，从这一堆话中迅速挑出最关键的信息，也就是现在他没有女朋友。
　　她安慰道：“小白同学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说到这个，吴教授那个来气啊，拍着大腿，嗓门也不知不觉提高了，“喜欢啊，多少姑娘来我这儿说，我们医院啊，自从他来了以后，女病患都变多了。可他就是不要人家啊，你也不能多说对吧，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想法比我们那时候多多了。”

　　许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跟吴教授相处很放松，她就容易脑洞大开，胡言乱语，反正林若白不在这里，她顺嘴就说道：“其实吴教授，您有没有想过，小白同学可能对女人没太多兴趣。”

　　话音刚落，厨房的门打开，林若白站在门口，声音硬邦邦：“许昕。”
　　前一秒还在说他的坏话，下一秒就被抓了现行，许昕不清楚他有没有听到，抬头观察他的表情，揣摩他的心理，到底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却被他目光冷冷一扫：“还不过来？”
　　许昕后背心一凉，猛地站起，林若白却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厨房，许昕不知道他叫她干什么，怀着疑惑的心情，只好跟着进去了。

　　油烟机开着，空间不小，可因为林若白个头高，还是显得有些逼仄。
　　许昕停在门口，注意到台子上搁着一个盆，里面是白色的面团，林若白手上都是面粉。
　　他举着手臂，示意她帮他挽起掉落下来的袖子。
　　许昕走过去，低下头，帮他翻折袖口，有浅浅的香水味在鼻息间飘荡，她不敢抬眼也感受到了他逼仄凌人的气息。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连呼吸也变得缓慢。

　　“好了。”许昕退开两步，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发现不能和林若白再共处一室了，要不然很有可能会缺氧而亡，或者心跳过快而死。

　　林若白低头看她一眼，“这里。”
　　绷带散了，长长挂下来。

　　“先把手洗了，我去拿药箱。”
　　许昕说完，转身去外面拿了包扎的东西进来，回来发现，林若白还站在那，丝毫没动。

　　两人对视了一眼，许昕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踮起脚帮他缠绷带。
　　他低着头，快要和她的头碰到一起，额前的碎发擦在她的皮肤上。许昕抿着唇，动作飞快地包好，抬起头，撞到那双自带风情的桃花眼，呼吸都停了，也一时忘记了说话。

　　她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刚刚在外面说他喜欢男人的话，才会用这种方法惩罚她。
　　别人不知道，可许昕就是知道。
　　林若白并不是像别人眼中温润和善谦谦君子，要是把他惹火了，会换着花样用一百种方法让她记住教训。

　　许昕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为自己辩解：“刚才，我说那个话，是开玩笑的，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什么话？”林若白眼里透露出一点疑惑。
　　许昕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连最细微的地方也没有放过，也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试探：“你真不知道？”
　　林若白看着她，“坏话？”

　　这话一出，许昕就知道自己完了，但她绝对不会主动承认，因为承认就输了，“不是，”她面不改色沉着稳健地否认，“是好话。”

　　她目光真诚无比看着林若白，仿佛在说，请相信我。
　　林若白轻扯唇角，“我不相信。”

　　不过他并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她耗费时间，转过身继续对付那个面团，声音也显得比刚才更冷漠好几倍：“出去吧，别影响我。”

　　“……”
　　所以是把她利用完了，又把她赶出去？
　　不过许昕也因此暗舒出一口气，这就表明，林若白不再跟她计较之前说他坏话的事了。
　　想着，心情竟然有几分美妙，乖乖走了出去。

　　到了饭点，准时开饭。
　　因为有林若白在忙活，又不肯让她再踏入厨房半步，许昕乐得其所，陪吴教授下了一下午的棋，输的那方在脸上画乌龟。
　　所以当林若白戴着手套，端着汤锅走出来，看见许昕哀嚎了一声，把一张大花脸凑过去向吴教授时，终于忍不住弯起唇角，弧度极小的抿了抿。
　　跟许昕在一起的吴教授也像大小孩，她总是有那样的魔力，谁跟她在一起都会心情变好。

　　看到他来，吴教授穿上拖鞋，喜滋滋道：“饭好了，这锅是什么汤，好香。”
　　许昕连忙伸手把脸捂住，飞也似的跑向卫生间，吴教授在她身后叫：“小心心，你跑什么，还不过来吃饭。”
　　卫生间方向传来许昕的痛哭流涕声：“啊啊啊啊，怎么洗不掉，我明天还要出门逛街，不想顶着这张大花脸……”

　　许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点把脸搓破了，才把脸上的鬼画符洗干净，她肚子早就饿扁了，看到桌上的菜色，眼睛都亮了一圈，低头一看，发现吴教授给她留的位置在林若白旁边。

　　“……”
　　也就是意味着，吃东西要淑女一点，不能狼吞虎咽。
　　虽然说，林若白也不是没见过她丑的那一面，但是时隔五年，人的品味都是会变的，而且他长期在国外，很多餐桌礼仪也是很讲究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

　　她坐下来，拿起筷子，也不说话，也不看林若白，也是因为菜实在太好吃了，没顾得上废话。
　　“小心心。”吴教授问，“你不是帮忙做菜了？”
　　“嗯啊。”许昕夹起一小块东坡肉尝了一下，入口即化。
　　“那这里哪盘菜是你做的，我也想尝尝你的手艺。”吴教授好奇。

　　入口即化的东坡肉差点呛的许昕岔气，眼泪汪汪道：“我……”
　　没脸说啥都没做，不敢去看林若白的眼睛，望了一圈桌上的菜，含糊其辞道：“鱼是我做的。”
　　旁边传来一声轻嗤，像是在取笑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

　　吴教授只当是年轻人特有的一种交流方式，没在意，伸过筷子去夹起一块鱼肉吃，“这松鼠桂鱼做的地道，我记得这是小白的拿手菜啊，小心心，你什么时候学的？”

　　这确实是林若白的拿手菜，以前也做过给她吃，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许昕心虚地笑了笑，“鱼是我杀的，松鼠桂鱼是小白同学做的。”

　　“小白同学？”林若白看向她。
　　许昕嘿嘿干笑两声，她从来没有叫过他小白，就算是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会给他取各种不一样的小名，宁可叫他全名也不叫小白的。
　　那时候高中那会儿，别人叫他“白总”“小白”，只有她从始至终都喜欢叫他“班长”。因为觉得这个称呼最贴切，也最亲切，也能体现出她对他的崇拜感。
　　像是一个独特的标签，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称谓。

　　因为骨子里根深蒂固认为，别人都叫他小白，叫他白总，她如果也叫他一样的，那不就代表她跟别人没有区别。
　　而现在却能大方的叫出“小白同学”，也许是随着年纪渐长，曾经深藏在骨子里那份较真和执着也一同远去了。

　　许昕很自然地解释道：“吴教授叫你小白，我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小白同学，听着多亲切啊。”
　　她朝他浅笑着，露出嘴角的梨涡，甜甜的。
　　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

　　而现在，林若白一点也不想去辨别其中的真假，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个“小白”从别人嘴里出来，和她嘴里说出来，是完全两种截然不同的含义。
　　他无法说清此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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