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颗小心心

　　这个周末，许昕接到吴教授的电话，说是家里请了一个大厨，让她晚上过去尝尝手艺。
　　这段时间，许昕因为病情耽搁不起，来A市治疗及休养，好在大学的同学很多都留在了A市，得知她回来，三五不时邀请出去吃饭玩耍，这周末恰好没有活动，便欣然接受了邀约。

　　电话里，吴教授特意关照，“你怎么过来？”
　　“打个车就行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叫个人过去接你就得嘞。”

　　许昕心想，叫人接不是更麻烦？嘴上却应承下了，毕竟老爷子一片好意。

　　今天只是去吃个饭，许昕化了个淡妆，白T牛仔裤，头发松散慵懒披着，挎了个胸前包出门了。
　　到楼下约好的地方等人来接。

　　对面是小区快递柜，几辆车停着，快递员往柜子里装包裹，许昕双手插着兜，嘴里哼着自编的小歌，神色悠然自得，正要低头看手机。
　　余光瞥见一辆车由远及近驶来，许昕抬头。

　　阳光照在黑色车身上，反射出低调内敛的光泽。她被这光闪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睁开之际，车子停在面前。
　　像是在等人。

　　许昕不太确定。走到车边，弯下腰，“你好，请问……”后边的话，生生卡在喉咙口。

　　驾驶座上的男人，桃花眼，小泪痣，冷白皮肤，手臂随意搭着，没什么表情看着她。
　　许昕全身僵硬，心跳快速剧烈。脑子里空白一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上车。”耳边响起生冷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温和的语气。

　　许昕直起腰背，稍一迟疑，走去后面，手指刚触及把手，便听男人说，“坐前面。”
　　不容置喙。

　　许昕却当没听见，赌气似的，往外掰了下门，锁了。
　　只好拉开副驾驶车门，坐好，扣上安全带。

　　车子发动，心口的鼓噪慢慢趋于缓和。她没想到吴教授会叫林若白过来接她，那他知不知道接的人是她？

　　许昕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余光偷偷瞄过去，心口再次鼓噪起来。
　　想起以前高中，她也总是喜欢这样，上课上着上着，趁老师不注意，快速转头偷看坐在后排的林若白。
　　那种刺激又热烈的感觉，时隔多年，又回来了。

　　正出神，一只手伸过来，许昕心猛烈一跳，而后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林若白打开了电台。

　　她舒出一口气的瞬间，心口却莫名其妙被一股浓重的失落感充斥。

　　记得他以前没有开车听电台或者音乐的习惯，更多的是她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讲，他沉默地开着车，偶尔接上一两句话。
　　人的习惯是会变的，就像她也慢慢改掉了以前的很多坏毛病。谁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保持不变。

　　林若白手掌着方向盘，侧脸冷峻疏离。从额头到下颌，线条流畅，刀刻般醒目，像镌刻在黑白壁纸上的剪影。
　　她呆呆盯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指出神。

　　曾经，这双手的主人紧紧抱着她，说他忘不掉。
　　他也牵着她漫步在街上，在落叶满地的校园里。
　　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她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星星。

　　S市和A市，这两座城市，承载了他们的青春和所有回忆。
　　在他离开之后，她不敢再回去。

　　而现在，她梦里的少年，这样毫无预料地回来了，正坐在她身旁。
　　这样近，这样近。

　　电台里的女主持温情脉脉地讲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许昕的心也随着沉浮不定，直到感受到来自旁边灼烫的视线。

　　这感觉，似曾相识，久违的熟悉。缓缓想起来，那天医院，走在路上，仿佛有人在身后看着她。
　　那时以为产生的幻觉，仔细想来，林若白那天看到她也说不准。

　　只有他，会带给她这种不同于别人的感受。
　　麻木了好久的心，开始跳动，伴随着隐秘的欣喜。少女的悸动，复苏了，再一次回归体内。

　　车厢里，气氛略显沉闷，许昕终于憋不住：“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没有起伏情绪的语气。
　　许昕点了点头，“哦。”

　　他们之间像是陌生人一样，甚至比陌生人还要生分，除了说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题，别无可说。

　　为了不使自己的注意力过多集中在他身上，许昕低着头刷起了手机，正好红灯，林若白侧首，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身上。

　　那天，在医院见过之后，失眠一整夜。
　　过去无数个夜里，他也像那天晚上一样，辗转反侧，落寞地站在落地窗前，把分手那天的场景翻来覆去回忆了无数遍。
　　试图去寻找蛛丝马迹，他想过放弃，屡次告诉自己，她不值得自己这么念念不忘，可是第二天起来，却是那样的不甘心。
　　时间弥补不了心里的创口，没法从她带给他的伤害和阴影中走出来。

　　林若白很想质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他。

　　可是现在，看到她活生生地坐在身边，那些质问的话，卡在喉咙，酸意涨了满腔，心尖发苦。
　　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许昕视线移了移，不偏不倚，双方的眼睛自上车以来第一次有了正面深切接触。

　　有很多话堆积在心口，想问他这几年过得好吗，也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当初，还有很多很多话，再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许昕努力咧开嘴角，对着他漠然的脸，想笑一下，便见林若白撇开视线，踩下油门。
　　红灯过了，现在是绿灯。他重新启动车子。
　　许昕闭上了嘴巴，也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在经过一家花店时，许昕让他等一下。她下车买了一捧花回来，淡淡的花香味四溢，伴随在音乐声中，气氛似乎得到了缓和。
　　林若白瞥见那两朵向日葵，许昕笑着缓解气氛：“是不是很好看？”
　　林若白没搭理她。

　　要是放在以前，就算他不说话，她也能自顾自说自言自语，吵得他开不好车。而现在，许昕悻悻闭上嘴，再也不敢去挑战他的耐心，侧过头看向窗外。
　　可车窗外的景致再好，也都抵达不到她心里的那片风景了。

　　记忆里的林若白，在不熟悉他的人眼里，高冷疏离；朋友眼里，友好温和谦逊骄傲低调。
　　而许昕眼里，骄傲聪明毒舌小人，却时常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林若白，是许昕心里最温暖最温柔的存在。

　　而现在，这些统统不复存在。他的心门已然对她紧闭。
　　他对她，就像对陌生人一样，疏离冷漠。

　　*
　　吴教授看到花开心的像个孩子。找了一个花瓶把花插起来，许昕拿着剪刀帮忙。
　　剪了两朵，转头一看，人刚刚还在客厅，这会儿不见人影。

　　“吴教授，”许昕眼睛转了一圈，悄咪咪问，“您请的大厨在哪儿？”
　　吴教授插着花，和蔼笑着，“你不是见着了？”
　　“咦？”
　　“刚送你来的那个小伙子。”

　　吴教授暗示满满的语气，许昕心下了然，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他啊。”
　　“怎么样，喜欢不喜欢这样的？”

　　许昕眨眨眼，垂下头，没说话。
　　“还害羞呢，你这丫头，”老头子笑呵呵，“小白是我学生，刚去年回的国，说起来你俩还是老乡。”
　　“刚刚车上他说过。”
　　许昕随口瞎编道，垂着眼，把一朵花枝剪的乱七八糟，心想，看来吴教授并不知他俩认识，他不知道接的人是她。

　　“行了行了，”吴教授嫌弃地抢过她手里的花，“把我的花剪成这个鬼样子，你去里边给小白搭把手，这儿我来。”

　　许昕放下剪刀，在桌前站了站。
　　吴教授推了推她，“能有啥，交流交流就来感情了，快点。”
　　催得紧，许昕硬着头皮进厨房。

　　到门口，不由放慢脚步。
　　台面整齐有序放着各种烹饪食材，林若白背对着门口，脚上穿着拖鞋，身上系围裙，浅灰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弯着身聚精会神处理鱼。

　　许昕微微晃神。思绪又忍不住飘散出去。
　　那年冬天，高三第一学期末的寒假。高中好友几个包了一个轰趴馆，那是第一次见林若白下厨。
　　永远也忘不了，他穿着毛衣，低垂着眼，站在料理台前熟练切菜。

　　曾经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想轻轻走上去，从身后抱住他，将脸颊贴在熨烫着体温的衬衣上。
　　许昕将心里的这点渴望压下，捻了捻手指，努力平息心跳，深呼吸一口，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走进厨房。

　　脚步虽轻，空气安静，发出了细微响动。

　　似有所感应，林若白眼睫轻轻一颤，手里的刀子没控制力度，往外一斜，割破手指，鲜血滋的一下往外冒。
　　眉心一皱，他放下刀，打开出水开关，清澈水流淌过手背和手指，冲洗伤口。

　　鲜血顺着水流，滑过手指。
　　林若白脸上没有表情，出奇反常的冷静让许昕倒抽一口冷气。在手术台上见多了更为狰狞鲜血淋漓的场面，此刻面对受伤的人是他却没法平静，几乎是颤着嗓说，“你等等，我去拿药。”
　　“不用，”回答她的，依旧是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小伤口，不用劳烦。”

　　跨出去的腿缩了一下。
　　不用劳烦？她喃喃在心里重复默念这句话。

　　在外面插花的吴教授见到她匆匆忙忙跑出来，神色焦急，“医药箱在哪里？”
　　“怎么了这是？”吴教授放下手里的花束站起来，去拿医药箱。
　　“那个他……”许昕发现，竟不知该怎么在吴教授面前称呼林若白，含糊道，“手指割破了……”

　　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没事，小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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