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颗小心心

　　许我第十二颗心

　　许昕吃完饭收拾好正要走，听到方佑叫，“学姐，你要去师兄办公室吗？”
　　许昕：“先回办公室。”
　　“那我跟你一道走吧。”
　　“走吧。”许昕侧头朝他一笑，有几根头发吃进嘴巴里，她随手拨开。

　　方佑犹豫了一下，真诚道，“学姐，我发现你笑起来有点像一个女星，特甜美清新，让人心情变得很好。”
　　许昕双手插着衣袋，微微笑着，不言不语。

　　方佑想起之前饭桌上被打断的话茬，凑近过去一点，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学姐，我听同事说，刚那台手术，你跟我师兄配合的特别好。”
　　许昕飘出去的思绪收回来一点，“全赖林教授技术高超。”
　　“你就别谦虚了学姐，”方佑挠了挠后脑勺，“我师兄真不是一般严格，你也见识过，如果你不行，他真的会不给面子。”

　　“不过吧，”说到这里，方佑顿了顿，看了眼许昕，“师兄虽然严格，但深受大家喜欢，我们都很尊重他，无论专业还是管理方面，或者是私下生活里，他的自律和克制真的超一流，让人不得不服。”

　　林若白不是现在才这样，他是一直都这样。
　　克制、忍耐、进取、自律、原则，不退让，不妥协，随时保持超然的自信，专业的素养。
　　不笑的时候，眉心浅皱，像个古板的小老头。

　　但在许昕眼里，他并不是这样。
　　他会抽烟会喝酒，会温柔着嗓唱最动听的情歌，在黑夜里用沉沉的目光看着她，也会情绪失控，红着眼将她摁在怀里哭着求她不要分手。
　　那样卑微的林若白，只在她面前出现过。

　　而她是怎么做的呢？
　　忍着排山倒海的心痛，将他的尊严踩进了那夜瓢泼大雨中。
　　那夜，她一边流泪一边往宿舍楼跑进去，心里一遍又一遍想着，不要回头看，许心心，我不准你回头看。

　　再也不想见到林若白，再也没有勇气回顾那段过往。
　　可，世事难料。

　　方佑见她没说话，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帮我师兄说话，就主要是，咱们科室都挺融洽的，除了马玲玲身份背景比较特殊之外，大家都不敢招惹，别的都挺好，就是师兄有时候确实严厉了一些，像昨天的事虽然我也觉得师兄有点过分了，但是，我敢保证，他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总之，我师兄这人你越相处就越会发现他的好。”

　　许昕耐心听完，朝方佑递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林教授是专业的，严师出高徒的道理我知道。”

　　方佑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学姐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怕你刚来受不了我师兄的风格，对以后工作都会有影响，你没有多想我就安心了。”

　　“还有啊。”方佑还是有点不放心。
　　“什么？”
　　“你别怕我师兄，他就是对工作比较严肃，私下里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到了办公室，正是中午休息时间，许昕进去发现几个同事正聚在一起热火朝天聊着什么。

　　“学姐，你来的正好，”龙霓看见她和方佑进来，热情打招呼，“早上我还说林教授没叫你去急诊不科学，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派去了，而且跟的还是那么难的一台手术。”
　　坐在许昕对面的那个医生插话道：“我看马玲玲那个助理的位置要保不住咯。”
　　龙霓呵呵了一声，“那是她活该，看她之前多嚣张多欺负新人啊，这叫风水轮流转。”
　　“对了，”另一个医生说道，“23号床的那个小孩怎么样了，许大夫，林教授好像说归你负责了。”
　　因为急诊的事忙的晕头转向，许昕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便听到龙霓说：“23号那床的小孩挺可怜的，那对夫妻也是两个奇葩，学姐，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许昕收拾着文件，低着头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搞不定也要搞。”
　　她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放着几块饼干，想起林若白中午好像没有什么胃口的样子，吃的不太多。
　　她顺手把那几块饼干放进口袋，正要站起来，打算先去23号床看磊磊，再上去林若白那里。

　　门突然被外面重重推开，动静很大，屋里的说话声像是被人按下了终止键，戛然而止。
　　许昕扭过头，和马玲玲四目相对。
　　马玲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好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昂着头，经过的时候故意狠狠踢了一下椅子。
　　那带着滚轮的椅子滑到许昕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没做声，抬起头恰好撞见龙霓一脸的无语的模样。

　　不过这会儿许昕也顾不上办公室纷争，她还有事，况且，她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还没站稳脚跟，不打算跟任何人引发不必要的正面冲突。
　　便离开了办公室。

　　许昕问了问护士磊磊上午的情况，快要走到病房门口，听到护士站叫她接电话。
　　于是又走回去。
　　“林教授的。”那个给她电话的小护士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今天林教授第二次主动给这位新来的许大夫打电话了。
　　这实属难得。

　　当然，许昕根本没有过多注意小护士眼里燃烧的熊熊八卦之火，接起：“林教授，你找我？”
　　“还在吃饭？”
　　“我现在……”许昕刚要解释。

　　对方听上去没有多余的耐心，打断她：“给你五分钟时间。”
　　说完挂断了。

　　许昕放下话筒，驻足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发呆的样子。
　　小护士那是多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马上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问道：“许大夫，23号床还去不去了？”

　　一句话把许昕拉回了现实，收敛起表情，对护士说：“先不去了，麻烦帮我多关注一下，有情况马上告诉我。”
　　“好。”

　　许昕摘掉听诊器，步履匆匆朝电梯间走，手不自觉伸向白大褂口袋里，摸到了一把饼干。
　　深深呼吸了一下，许昕抬脚步入电梯内。
　　现在请他吃零食也要费力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又是这台熟悉的棕色大门，许昕发现，不只是请他吃饼干需要鼓起勇气，现在站在这里，敲响这台大门，也更需要充足的勇气。
　　想了想，她抬起手，闭上眼睛，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想到门竟从里面被人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杜东来的脸。
　　“哟，你这顿饭吃完太阳都下山了，小白等的花都谢了你才到。”他打趣道，侧过身子给许昕让位。

　　许昕暗暗松了一口气，有杜东来在这里，不管怎么说，都比她和林若白单独在一起要放松一点。
　　她走进屋子，也没接杜东来的话茬，看到林若白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有两根摁灭的烟蒂，他的指尖还捏着一根，听到她进来，转过了头。
　　许昕没有接上他的视线，而是轻巧地避开了，规规矩矩地站在离他不远的花瓶旁边，“林教授，你找我？”

　　林若白靠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她，没开声。
　　倒是身后的杜东来啧啧了两声，“这屋里也没其他人，干嘛叫的这么生疏。”
　　许昕没管他的揶揄，视线也没敢乱飘，本分的说道：“医院里大家都这么叫。”

　　话音刚落，林若白倾身将抽到一半的烟，用力摁进烟灰缸，站起身来。许昕下意识地抬起头去寻找他的眼睛，逆光里，她眯起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阴影遮盖下来。

　　“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杜东来感觉气氛明显不对，连忙告辞了。走之前还不忘好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少了杜东来，仿佛少了一层他们之间的润滑剂。
　　窗外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淡淡斜长。
　　她突然地想到那年，在高中教室里，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面前。
　　那次她和班上的女生闹矛盾，林若白一把拉过她，将她护在身后，那天，她记得他们还在吵架。
　　细节都变得苍白，只记得大片的日光从窗外涌进，透过他的白色衬衫，勾勒出背脊，整个人都被柔和的光影笼罩。

　　她多想像以前一样，每次只要他生气，拉一拉手，哄一哄，再撒撒娇，软声说一句：“林白白，我们和好了，好不好？”
　　没有一次他不心软的。

　　可这会儿，她却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她出神之际，发现林若白朝她走来，手放在下颌领口的第一颗纽扣上，修长手指一颗一颗慢条斯理解开白大褂的扣子。
　　他脱掉白大褂，随手扔在桌几上，胸口紧绷的肌肉透过烟灰色衬衫若隐若现。

　　许昕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一丝害怕涌上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林、林教授，临床教学，用、用不着脱衣服。”

　　在他强大的气场压制下，每走一步，许昕便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直到她硬生生地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林若白一手强势地撑在墙上，低头凝着她，嗓音低的让人心颤，同时另一只手伸到许昕身后，啪的一声，门落了锁。

　　“你叫我什么？”
　　许昕被迫仰视他，嗫嚅着嘴唇，艰难吐字：“林、林、林教授。”

　　“林教授？”
　　男人嘴角勾出一道略带嘲意的浅弧，是她最熟悉的笑容，仿佛一朵含苞水泽待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内陷微勾，连带着眼角下那颗小小的泪痣透着一股欲说还休的迷离多情。

　　林若白弯下身来，脸几乎贴近了她的脸，沉沉呼吸和有些烫人的声息一同降落。
　　“那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顿了顿，他挑高她的下巴，目色沉沉，“在你心里，我的一晚，只值五百块？”

　　许昕蠕动双唇，说不出话，时隔多年，旧事重提，她以为他根本已经忘记。

　　*
　　五年前的那一晚，直到今日，许昕依旧记忆犹新。
　　五年前，和林若白分手的第二年，他出国的第一年，她大学最后一年。
　　在他们共同好友的婚宴当晚，许昕借着陪酒的由头喝了不少酒，和伴郎的林若白擦枪走火。
　　那晚林若白到底醉没醉，许昕并不是很清楚，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他可能没醉，就是借着酒精上脑疯狂了一把，而她自己则半醉半醒，半推半就，促成了两人的第一次。
　　一夜的疯狂，到后来到底凭借着几分真心，谁都说不清。
　　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身边躺着林若白，许昕内心虽说不至于太震惊，但到底是怂了。
　　该怎么面对林若白，怎么面对一众朋友，许昕来不及考虑，翻遍了包里每个角落也只找出了五百块现金，给林若白留了一张字条，连同这五百大洋，溜之大吉。

　　自那以后就和林若白断了联系，他再也没有找过她，她也断不可能回头去找他——
　　她哪里还敢再找林若白，那五百块已经说明一切。

　　饶是她心理素质再好，也扛不住当事人这样的逼供。忽略掉耳朵和脸颊的灼烫感，心里打着鼓，如果现在对林若白说，她已经忘记了，那晚喝醉酒，断了片，根本记不清相关细节，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想了想，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这整件事，在她看来本就是她的错，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更何况是林若白这样骄傲的人。

　　现在，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回应。她决定闭口不谈，但因为林若白的存在感实在忽略不得，惹的她心跳不受控制。
　　她感觉呼吸困难，撇过头，微微张了张嘴，想深呼吸一口，根本没想到嘴唇会擦过他的嘴唇。
　　一瞬之间，被电激了一样。

　　她怔住，完全不在掌控范围内的意外。
　　空气沉默。

　　也许是这一触碰，打开了身上某处阀门，林若白忍不住地低下头，嘴唇凑近她的，到快要碰上之际稍稍一偏，止住，温热呼吸喷洒在脸上。
　　许昕全身僵硬不敢动弹，呼吸也止了，耳朵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林若白渐而沉重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他的眸光给人一种强烈的，带着掠夺的压迫感和逼仄感。
　　像深不见底的潭水，纵然潭底隐藏这波涛汹涌的情绪也不曾一刻有过爆发的迹象。
　　酝酿、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冲破这一切。

　　深邃的目光，迫得许昕有一种剧烈要命的窒息感，不敢直视无法直视。
　　他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始终不放。
　　她的目光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被逼迫着与他凝视。

　　林若白承认，这十几年来诸事顺利，唯独许昕是他捉摸不透的谜。
　　摸不透她的心，走不进她的心，他像她养的宠物，心情好的时候逗弄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嘴唇擦过去的那一瞬，很难说彼此没有感觉，但是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都在等着对方给出反应自己才能有所回应。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屋里的气氛被外面的一阵敲门声打断，林若白直起身，随手套上白大褂，整理好之后打开了门。
　　又变成了工作状态时的林教授。

　　趁他松开自己之后，许昕舒出一口气，背过身整了整衣服和头发，门从外面被人打开，进来的方佑，看到许昕还在，楞了下，马上恢复神色。
　　趁着两人说事的时候，许昕悄悄离开了。

　　屋里，方佑说完正事，发现许昕人已经不见了，奇怪：“学姐怎么走的这么急，本来我还想跟她一块儿回去的。”
　　“说起来，”方佑挠了挠头，“师兄，你跟学姐说什么事呢这么久，还锁着个门，你以前都没锁门的习惯。”
　　林若白抬起头，淡淡瞥了眼他，“有意见？”
　　方佑慌忙摇头：“没、没、没，师兄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怎么越描越黑。看着林若白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方佑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可以怀疑师兄的人品呢，更慌了，摆手道：“师兄，要没事我先走了。”

　　“等等。”林若白叫住他。
　　“啊？还有啥事？”方佑停住脚。
　　“以后这种小事发个邮件给我就好，干活去吧。”说完，林若白不再理他了。

　　直到方佑走出门，他才抬起头，朝许昕刚才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他站起来，走到桌几旁边，上面多了几块饼干。

　　弯下腰，拿了起来，似乎还残余着体温，脑海又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
　　他伸手，拇指指腹缓缓擦过嘴唇。
　　像是在回味。

　　恍然记得那柔软的触感。
　　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还是让他——

　　只看一眼就沦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