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一颗小心心

　　许我第十三颗心

　　从林若白办公室出来，许昕脸红心跳，腿脚打晃，一路疾走到卫生间，泼了几把冷水清醒了一下。
　　她垂下头，任由水珠一滴一滴落下，静了片刻，抬头望向镜子里那张满是水珠和落魄的脸。
　　用力抿了抿唇，想对着镜子里自己笑一笑，却发现眼眶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红了一圈。

　　“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难看。”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着，伸手向两边拉扯嘴角。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林若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同那让人无处可逃的目光。

　　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理不清，欲望和理智生生撕裂拉扯，手指紧紧攥着洗手池台面，指骨发白。
　　想放声大哭，情绪压抑太久，像丧失了哭的本能。没什么好哭的，她总是这么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渐渐的，就真的没什么好哭的了，即便心里再苦，她也情愿是笑着去面对，而不让人看到哭泣的一面。

　　静默片刻，待喘息平复，许昕抽出纸巾，慢慢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磊磊病房。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被一个护士叫住：“许大夫，去23号病床吗？”
　　许昕停下脚步，“怎么了？”
　　“明天就要手术了，手术费到现在还没缴。”

　　许昕略微想了想，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她一步都没有停留地疾步走去病房，到了门口，顿了顿脚步。

　　从她站着的位置能看到邱雪坐在椅子上，磊磊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没看到许昌明人影。
　　许昕领着护士径直走进去，公事公办的口吻：“检查一下。”
　　说着，她看了看磊磊的脸色，又用听诊器听了听，简单问了邱雪几个问题。
　　邱雪一问三不知，许昕还没表态，便听她不耐烦道：“这些不都是你们医生的事吗，我们家属懂个什么呀？”

　　许昕懒得同她磨嘴皮子，替磊磊做完一系列检查，待要走时，顺嘴提到：“明天手术，家属去缴一下费用。”
　　话音刚落，邱雪腾的一下站起来，质问：“你说什么？”
　　许昕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停在病房门口，没有回头，语气很冷淡：“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邱雪急了，追上来扯住她的手，“你什么意思，不说清楚别想走。”
　　许昕知道邱雪就是想赖手术费，她看了眼明显僵住的护士，让她先回去。

　　护士担心道：“许大夫……”
　　“没关系，”许昕安慰，“这儿有我。”
　　护士一走，许昕收敛了表情，用力抽出手，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转头看着邱雪，“你们还嫌丢脸不够丢到家？”

　　邱雪抓着许昕的手不让她走，言语刺激道：“怎么？现在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眼睛长头顶上了，我告诉你，穷丫头就是穷丫头的命，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要没有我和你爸，你能有今天，现在好了，要把我们这些穷亲戚一脚踢开了。”

　　邱雪没什么文化，从小到大骂她的话专挑最难听最戳心的，往死里贬低她，比这更难听的话，许昕也不是没听过，虽然不能说可以做到完全刀枪不入，但是她早已学会了用坚强的盔甲伪装和保护自己。
　　冷漠地看向邱雪，“骂完了？”

　　邱雪一愣，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
　　许昕抽回手，平静道：“骂完了就去把手术费缴一下，那么大一把年纪了，别弄得为老不尊。”

　　看来许昕今天是铁了心，邱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林教授林若白……”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许昕心脏猛地一缩，想起来很早以前，邱雪偷看过她的日记。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一直都记得林若白这个名字。
　　应该是昨天傍晚见过面之后，邱雪特意去查过。
　　和邱雪相处的这么些年里，许昕知道，别看她没什么文化，心眼却很多。

　　慢慢攥紧身侧的手，许昕尽力保持平静，不让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出卖自己，听到邱雪用那小人得逞的语气，往她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谁？还想着谈情说爱呢，你配吗？别到时候害了自个儿不算，还要害别人。”

　　许昕脸色凝重，不言不语，半晌，压着火气，“说够没有？”
　　邱雪瞧她这样，心知已经戳中了她的痛处，嘚瑟道：“我们作为医生家属一点好处都没有，还让自己交手术费，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她上下打量着许昕，用一种半带着威胁的语气道：心心，你也知道妈这张嘴藏不住事，要是一个不小心的把你那点事告诉林教授，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仿佛一举成功掐住了命门，许昕再难以保持平静，一夕击溃般怒视着她，低声发狠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嘛？”

　　邱雪早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噙着笑慢悠悠道：“我和你爸别的倒也不想，就这手术费我们肯定是付不起的，再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问你周转一点。”

　　话一说完，许昕咬牙吐出几个字：“不可能！”
　　“这可由不得你了，”邱雪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你这儿不行，还有你姑妈那里，只不过问她要钱费事些，再有一个不费事的方法就是，我也可以去找林教授，就说咱们心心很早之前就偷偷喜欢他了，希望他看在跟我们心心是同学的份上……”

　　许昕头皮发紧，攥着拳头极力压制着才没有一巴掌招呼上去，无论如何，再恨，邱雪也是她妈。
　　“我警告你，”许昕胸口起伏，情绪剧烈波动，声音低到谷底一般，“别打他的主意。”
　　“怎么？”邱雪看好戏的神情，冷讽，“还心疼上了？不过你再心疼有什么用，人家看得上你吗？”

　　话音刚一落，许昕扬起手，她想推开邱雪，手腕却被一个力道握住。
　　像是有所预料般，心猛跳，控制不住地仿佛要跳出嗓眼，她抬起头，率先映入眼帘里的是那只熟悉到不能熟悉的，在光下白的透光的手。
　　是林若白的手。
　　冷白，修长，有力。

　　这一幕何其相似。
　　忘记了是高一还是高二，只记得那时正和他打冷战，恰好跟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发生冲突，在那人刻意挑衅之下，她没忍住就要一巴掌甩过去的时候，被林若白握住手腕，一把拎到身后。
　　还让她把撕得乱七八糟的垃圾打扫干净。

　　那时候兴许还是年轻，在意这个人，在意他的方方面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细微的不同，全都被解读出了无数种含义。
　　暗恋着的人本就是既自卑又自负。委屈的不行，酸意一阵翻滚着一阵，压也压不住似的。
　　直到后来，林若白才向她解释那日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保护她。
　　而理智也在告诉她，当初他的做法是真正的让她幸免于难。
　　因为如果事情搞大，邱雪和许昌明巴不得她辍学回家。
　　而林若白的三言两语化险为夷，解救了她。

　　那么现在，这一刻，他又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以及，刚刚，她与邱雪的对话，他有没有听到？

　　四目相触之间，林若白很顺势地将许昕往身后拉了一下，动作幅度虽然不大，但行为举止已经足够明晰。
　　他神色如常，没有看邱雪，而是扫了眼许昕。
　　“这里是病区，病人家属需要足够的安静，这一点还要我多说吗，许大夫？”
　　他在说“许大夫”三个字时，齿尖微微用力。

　　看到她被训斥，邱雪更加得意了，“林教授说的对，我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手术费太贵了，因为我们跟许大夫有点亲缘关系嘛，就想着能不能通融一下，结果她不分青红皂白骂了我一顿，林教授你来的正好，给我评评理，就算今天我是个普通的病人家属，许大夫也得对我礼貌吧，更何况我还是她的长辈。”

　　这人真是人前人后两副嘴脸，许昕站在林若白身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现在最怕的是邱雪一个不小心嘴巴不把门真说漏嘴，或者故意为了教训她，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这都是她不想见到的。
　　虽然她的行事原则不允许自己纵容邱雪，可是眼下这情况，不依得邱雪怕是会收不住，于是在邱雪说完之后，许昕马上说道：“你放心，要是手术费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忙……”

　　话还没说完，林若白转过了头，在他略显严厉的目光下，许昕后面的言辞生生卡在喉咙口。
　　便听男人清缄开口：“凭什么让你垫？”
　　许昕楞了下。

　　林若白回头对邱雪：“听你刚才的话不像是经济拮据无法支付费用，只因为和许大夫有亲缘关系，难道医院是许大夫开的？”
　　一席话把邱雪说的哑口无言，呆愣几秒，索性蛮不讲理道：“我们就是不交，你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林若白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低级幼稚的笑话一样，语气仿佛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说吗？
　　他的眼神慢慢变冷，“手术费都不交，还想做手术，许大夫，下午给他们办出院手续。”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不带情绪和温度，邱雪上次见林若白以为他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再加上自认为捏住了许昕的把柄，还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直接一脚踢到了铁板上，脸上面子实在挂不下，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投诉你们，把事情闹大看你们怎么办？！”

　　林若白盯住邱雪的眼睛，那向来对病患和家属保持的礼貌笑容逐渐冷掉，低声的，一字一顿道：“要想闹还用等我站在这里？会叫的狗不咬人。”

　　邱雪半天没有吱声，脸孔也瞬时发了白，震慑于他身上那股随时都能压制人的气场和超然的自信坦然。
　　林若白说完，没管邱雪的反应，
　　没有笑意地牵了牵嘴角，转头看许昕：“跟上。”

　　两人沉默一路，林若白走的很疾，步子迈的又大又快，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到了护士站，看到刚才跟她到病房的护士。
　　她也不知道林若白的那句“跟上”是什么意思，到底要不要继续跟他过去，遂自作主张停下脚步，那护士挨近过来，“许大夫，我看那个女人不好对付，怕她闹事，就叫林教授过来了，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许昕点点头。
　　“我就说嘛，没有林教授搞不定的事。”小护士手捧心状，朝林若白的背影探去。
　　正说着，林若白突然转身，许昕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乱了，犹豫着猜想他什么意思，要不要上去，便见他忽然往回折。
　　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林若白停在许昕面前，似乎眼里根本没看到她，对护士道：“23号床还是不交手术费的话，通知出院。”
　　“好。”

　　趁林若白交代事情的时候，许昕心里揣测这之后应该没她什么事了，正打算悄然撤离，便听身后一道声音叫住：“许大夫，去哪里？”
　　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办公室继续对着那堆病例继续研究。

　　许昕稍稍停下脚步，林若白已踱步过来，站在身后，她一转身就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着实有些尴尬，她又是最怕尴尬的人，想了想，问：“急诊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其实本来许昕想问的意思是“人手忙的过来吗？”但是仔细想想，这好像不是她一个小医生能管的事，林若白没有叫她去，那应该是不需要。
　　现今不同往日，她跟他两人之间表面看着虽没什么大碍，他也一如以往般平淡温和，但实际上一碰上面，情绪有多紧张许昕心里清楚。
　　说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松随意，因为那时不管她说什么，林若白都不会误解。
　　就算误解，她也有办法抚平他的情绪。
　　可现在这样，她是一点没有法子。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这句话一问完，许昕便有些紧张，但仍旧努力迎视林若白的目光，脸上挂着她招牌式的笑容。
　　但这一次，林若白并没有接住她的目光，而是避开了，低声说了一句：“跟我过来。”
　　转身走了。
　　许昕没有办法，在小护士好奇和八卦欲十足的探究目光下，亦步亦趋跟着他。

　　这边刚拐出门，另一边路口方佑便过来了，经过护士站习惯性地停下脚步打趣了几句。
　　“说起来，”小护士八卦兮兮的压低嗓音，“23号床家属闹事，非拉着许大夫不让走，我就打电话给林教授了。”

　　方佑挠了挠脸颊，“我师兄肯定不来啊，我估计许大夫也会跟着被挨训。”
　　毕竟师兄平常日理万机已经够忙的了，况且处理医患关系本就是医生工作的一部分，要是每个家属都搞不定，都让师兄解决，那岂不是要累死。
　　而且，方佑总觉得师兄对许学姐没啥好感，被这事一闹，肯定更没好感了。
　　想着，方佑忍不住同情起许昕来。

　　“no，no，no，”小护士摇摇手指，“不仅来了，还成功解决了。”
　　方佑瞪大眼睛，“啥？”
　　“不过，”小护士摸着下巴，露出一脸疑虑的表情，“刚刚还把许大夫叫上去了，以我女人的直觉，总觉得林教授对许大夫不一般。”
　　“多想了，”方佑不以为然，然后叹了口气，“我师兄就是这样的，先扬后抑，关起门来算帐，学姐倒霉了，肯定挨批去了。”
　　小护士还想说什么，方佑没心情听了，对她摆摆手，“走了，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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