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

　　云承徵和洛君痕他们一直等到本地的县令过来，才启程离开，岳家堡的事情全权由官府处理，可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把岳家堡暂时封了，等着京城名捕的到来，江湖事江湖了，无论这些死去的人有着怎样的冤屈，能还他们公道的也只有江湖。

　　洛君痕看了岳家堡最后一眼，他还记得来的时候，岳老堡主那一双铁掌拍在他身上，大声笑着叫他洛小兄弟，岳家堡里的尸体中没有发现岳天龙和岳灵儿，他们应该是被人带走了，只是现在，他们还活着吗？

　　云承徵找来了几匹马，他原本担心洛君痕的身子撑不住，打算到金陵城租辆马车，却被担心师兄的洛君痕拒绝了，鬼面人喂给他的药丸抑制了还香散的毒性，让他暂时可以吃些东西。楚子佩去滁州城已经四天了，虽然他对他师兄的武功充满了信心，可心里总是隐隐地有些不安。

　　马是从岳家堡的马圈里牵来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原本是作为证物要带到县衙去的，云承徵不知道跟县令说了些什么，县令很痛快的把马借给了他们。

　　四人策马扬鞭而去，岳家堡的影子在他们的身后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风沙之中。

　　一路疾行，入夜之前到达了雾柳镇，过了雾柳镇再有七十里就是滁州城。

　　云承徵和洛君痕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雾柳镇上住一晚，明天再前往滁州，现在滁州状况不明，贸然前去，若是有什么变故，怕是会应付不及。再者说，他们的情况也的确不容乐观，洛君痕中的毒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剩下的三个又都受了伤，云承徵还断了条手臂，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雾柳镇上有家小小的客栈，二十来间房，上下两层，云承徵他们来的时候只剩下两间房。洛君痕有些好奇，雾柳镇只是一个镇子，这附近也没什么名山大川，名胜古迹，平日里也甚少有人光顾，自然这小小的客栈，生意也不算太好。

　　那边云承徵填写店历，洛君痕便跟客栈老板打听起滁州城的事。

　　“你们也是去滁州城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连着好些人过来住店，都是去滁州的。”

　　老板把填好的店历收好，笑眯眯的的把两个玄字号的牌子递给云承徵。

　　云承徵闻言眉头微皱，问道：“哦？那老板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这几日生意不错，老板心情也不错，也乐得和他们说上几句：“嗨，敢去滁州城这地界的人，自然都不是普通人。”

　　云承徵道：“如何见得？”

　　老板靠过来，一手挡在脸侧神秘兮兮的道：“这位公子，不瞒你说，我这客栈在雾柳镇开了也有一二十年了，也有些眼力见，寻常过路人和您们这些江湖人还是分得清的。不说这些人身上不同常人的气度，单是这滁州城寻常人哪里敢去，只怕去了也是有命去没命回啊。”

　　老板看了看四周，继续低声道：“虽然这些人说的隐秘，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还是叫小二听去了几句，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说是要到滁州寻一样宝物。”

　　云承徵道：“什么宝物？”

　　老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什么佛骨檀香和罗刹美人图。”

　　云承徵有点惊讶，能引得江湖人士趋之若鹜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宝物，佛骨檀香乃是佛门至宝，相传是由一位得道高僧圆寂后的佛骨与佛前供奉的檀香融合而成，又加了几味奇花异草，燃之，闻其香，可增一甲子功力。而罗刹美人图，据说上面记载着西域的一门功法，练成可返老还童，长生不死，只是佛古檀香被少林寺收在藏经阁，罗刹美人图在他离京之前也一直在皇宫的藏宝库中收藏，怎么会出现在滁州城中。

　　云承徵收好两块门牌，不再说什么，老板意犹未尽，但见云承徵兴趣缺缺，便拉着容浅继续说。从前几天到客栈住店的第一个江湖中人说起，一直说到镇子上哪户人家的姑娘叫狐狸精给迷住了，越说越偏，直到容浅的脸色隐隐的发黑，方才心满意足的叫小二带他们到二层的房间去。

　　好酒好菜上了桌，四人围桌而坐，只剩下两间房，一间叶阑珊住，云承徵他们只好三个人挤一间。

　　云承徵喝了一杯酒，他手上的伤还没好，不敢多喝。云家的伤药确有奇效，断裂的腕骨已经长好了，只是不能用力。

　　“看来滁州城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云承徵道：“先是洛三叔中了毒，接着是岳家满门被灭，现在又在滁州城中出现佛骨檀香和罗刹美人图，怎么看，都是挖好的陷阱，等着我们往下跳。”

　　他顿了一顿，苦笑道：“事已至此，即便是陷阱，还是得往下跳。”

　　叶阑珊抿嘴一笑，轻声道：“便是跳一跳又如何，云兄与容公子都是武林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云家与容家统御南北武林，各执牛耳，岳家堡的灭门也好，滁州城的闹鬼也罢，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二位贤兄又有何惧。”

　　云承徵给叶阑珊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他举杯道：“叶姑娘说的是，这一杯酒云某敬你。”

　　叶阑珊含笑道：“该是阑珊敬兄长才是。”

　　一杯酒饮罢，云承徵道：“话虽如此，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滁州城情况未明，现在又有大批武林人士齐聚滁州城，虽说我们是为求解药而来，但别人未必这么想，这世道，人心惟危，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对了，你们说在岳家堡的厨房发现了岳念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在岳家堡时，洛君痕曾简单的把他们遭遇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当时情况紧急，未能详尽，现下已经脱离险境，便一一道来。

　　云承徵闻言，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我今早见到岳念并不是岳念。”

　　叶阑珊柳眉微蹙，淡声道：“难道是昨夜有人事先杀了岳念，然后又假扮他接近岳老堡主，在今日岳老堡主心神大乱之际趁其不备，偷袭了岳老堡主，将他和岳灵儿带走？”

　　洛君痕摇了摇头道：“不对。”

　　云承徵和叶阑珊下意识的看向了洛君痕，自从到了雾柳镇，他就没怎么说话，神色恹恹的跟在他们身后。

　　云承徵问道：“什么不对？”

　　洛君痕道：“时间不对，岳念应该在寿宴之前就死了。”

　　云承徵道：“哦？洛三叔说说看。”

　　洛君痕道：“我中毒是在发现那具尸体之后，中间有一段时间毒被什么压制了，但在师兄来滁州之前突然毒发，我记得在我晕倒之前，师兄跟我说过他知道那具神秘的尸体是怎么出现的了，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说，我就出事了。我想了一路，才想明白，那具尸体并不是被人运进来的，而是他本身就是岳家的人，也可以这么说，他就是岳念。”

　　经他这么一说，云承徵有如醍醐灌顶，许多想不通的事一瞬间想通了。

　　“岳念和岳思不同，岳思是长子，岳家堡的许多事都是由岳思打理的，他在江湖上也颇有威名，而岳念自幼在风陵渡长大，半年前才携妻子女儿回到岳家，是以江湖中人对岳念并没有什么印象，他不在岳老堡主和岳老夫人身边长大，自然两位老人对他的日常举止，行事习惯也不甚了解，若是有人假扮岳念，他们也未必看得出来。”

　　叶阑珊道：“这就说得通了，只是这个假扮岳念的人会是谁呢，就算是没有在身边长大，毕竟是亲生的儿子，不可能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除非这个岳念从五年前就开始假扮。”

　　一直沉默不语的容浅开口道：“我想到一个人。”

　　云承徵问道：“容兄说的是？”

　　容浅一字一顿道：“温杳。”

　　温杳，温眴幽，千面公子温眴幽。温杳本是无上宫青蘅真人的弟子，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无人可及，江湖人称千面公子，不仅是因为他的易容术高超，更是因为他若是要模仿一个人，绝对是惟妙惟肖，连此人朝夕相处的亲人也未必能分辨的出来，只是不知为何，温杳十年前叛出师门，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云承徵神色微变：“竟然是他……”

　　叶阑珊眸光微动，一双水涟涟的眼睛眨了眨：“云兄认识他？”

　　云承徵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家里的兄长说起过他，说温杳此人，心胸狭隘，亦正亦邪，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不过，若是他也牵扯其中，只怕此行……”

　　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但在座的人都清楚，此行只怕，生死难料。

　　他们没有选择，洛君痕的毒未解，楚子佩生死未卜，还有岳家堡五百余条性命的冤屈，云家，叶家和容家包括忘尘谷与岳家堡均是世交，为岳家讨一个公道。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责无旁贷，即便知道前路未卜，他们也必须去闯一闯。

　　夜晚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可以安眠的夜晚，明日就不知会是什么光景了。

　　洛君痕送叶阑珊回房间，一路上两人各怀着心思，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叶阑珊房间的门口，洛君痕才踌躇道：“叶姑娘。”

　　叶阑珊微微一笑，声音轻柔的道：“洛三哥有什么要同我交代的吗？”

　　叶阑珊本就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这一路上她也一直在观察着洛君痕，发觉越接近雾柳镇，他就越心神不宁。叶阑珊暗暗地猜想，是不是在雾柳镇或是滁州城曾经发生过什么，她曾旁敲侧击过，只是洛君痕似乎失去了某段记忆，对滁州城全然不知，只记得自己是在雾柳镇拜的天玄老人为师，其余的通通不记得了。

　　记忆虽然遗失了，但是有些东西深深镌刻在骨子里，永远不会忘记。

　　洛君痕看着她，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的身体还有点虚，从岳家堡到雾柳镇，中途没有休息过，他早就疲惫不堪了，现在的他，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洛君痕抬起眼睛看向叶阑珊，许是因为困倦，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像是某种小动物，让叶阑珊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微笑的等着洛君痕说话。

　　“不知为什么，越接近滁州城，我就越是不安，总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要破土而出。”

　　叶阑珊道：“也许洛三哥是在担心楚世叔吧。”

　　洛君痕道：“我是担心师兄，但是，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我说不清楚，总觉得进了滁州城，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真的不知道，我失去了一段记忆，小时候的记忆，但我知道那一定跟滁州城有关……我……”

　　“洛三哥”，叶阑珊打断了洛君痕语无伦次的话，她知道现在的洛君痕，正处在一个慌乱的状态，她不知道他那段失去的记忆里发生了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一根羽毛，撩拨着，安抚着洛君痕的心，让他慢慢的沉静下来。

　　洛君痕有点窘迫的道：“对不起叶姑娘，我失态了，我只是……只是有些怕。”他的脸染上了红晕，或许是因为在女孩子面前承认自己害怕而害羞，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洛君痕的脸此刻红的堪比猴子的屁股。

　　叶阑珊笑了笑，对他轻声道：“洛三哥，害怕没有什么，我会害怕，云公子，容公子也会害怕，恐惧其实是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情绪，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会害怕，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的确滁州城的危险程度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也许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叶阑珊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洛君痕，直到看得那抹红晕染红了他的耳尖，才柔声道：“洛三哥，你怕死吗？”

　　洛君痕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或许听了我的答案，你会失望，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怕，我怕死，怕疼，怕鬼，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去做这些事，哪怕筋折骨裂，哪怕万鬼哭嚎，哪怕……我会死，我也一定会去做。”

　　叶阑珊低垂着眼眸，轻声问了一句：“如果，要你与天下为敌呢？”

　　“嗯？”

　　她的声音太小，洛君痕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叶阑珊摇摇头道：“我没说什么，洛三哥早点休息吧，明天就要去鬼门关闯上一闯了。”

　　一夜无眠，洛君痕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容浅一大早就起身去买了干粮，几人匆匆忙忙的洗漱一番，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便急匆匆的赶往滁州城。

　　滁州城的城门口，汇集着一群武林中人，这其中不乏武林名宿，江湖豪杰，更有甚者，一宗之主带着门人弟子，守着城门，等待着它的开启。这些人里，大多是熟面孔，有武当山的掌门云阳子，郁啸天和红袖夫人，少林寺的智空大师带着两个第一觉慧大师，觉明大师，丐帮帮主南承忆和长老陈玄一，还有先前洛君痕和楚子佩住着的客栈里遇到的一家三口和那一桌奇怪的老者与少年。

　　“无量天尊，几位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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