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

作者:朽木枯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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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骨檀香


      “道长有礼了”,云承徵向云阳子行了一礼,他心里有些疑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这些人前几日还在岳老堡主的寿宴上,今日又齐聚滁州城,若说是巧合……嗯,信的人大概是傻子。

      “道长也是为了近日的传闻而来吗?”

      云阳子道:“不是。”

      云承徵道:“哦,那是为何?”

      云阳子叹了口气道:“贫道以为小友应该知道。”

      云承徵心中一动:“可是为了岳老堡主的事?”

      云阳子道:“正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师弟。”

      原来那日云阳子等人离开岳家堡,还没到武当山,便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岳天龙一家满门被灭,凶手就藏在滁州城中。云阳子收到信当即改道滁州,并飞鸽传书到武当山召集弟子前来。云阳子得知这一消息,便知此行凶多吉少,岳天龙曾是武当门下,与云阳子的关系极好,他最小的孙子岳晚便是投在武当门下,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唉,我这师弟年轻时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在江湖上得罪的人不知凡几,不然他也不会离开武当自立门户。虽然他已不再是武当的弟子,但毕竟与贫道曾有同门之谊,贫道心中也一直当是师弟,如今他遭此劫难,满门被灭,自己也生死不知,贫道岂能坐视不管,此次前来,必定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云承徵拱手道:“道长高义,实不相瞒,我等前来一来是为了给洛三叔寻解药,二来便是为了查清岳家堡满门被灭的真相。”

      云阳子微眯的双眼顿时睁的大了些,他看向洛君痕道:“洛小友中毒了?”

      云承徵道:“是,洛三叔寿宴那日便中了毒。”

      云阳子道:“洛小友,可否让贫道把把脉?”

      洛君痕点点头,把手伸到云阳子面前,云阳子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洛君痕的脉象平和,却隐隐约约中有一丝浮动,不细查根本感觉不到。

      “洛小友现在的脉象,很是奇怪,贫道也看不出什么。”

      云承徵道:“是还香散。”

      云阳子捋着下巴上不长的山羊胡,眼睛又眯了起来:“还香散……岭南商家的还香散?”

      云承徵道:“正是。”

      云阳子叹了口气道:“此毒除了商家配置的解药没有其他的办法。”

      云承徵道:“不错,不过我们得到消息,解药就在滁州城,三日前楚子佩楚世叔已经进了滁州。”

      云阳子道:“楚小友已经入了城?”

      云承徵道:“嗯,楚世叔三日前从岳家堡赶往滁州城,如无意外,此刻他就在城中。”

      云阳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洛君痕向前走了几步,视线的前方,古旧的城门,正缓缓向外打开,将这座尘封多年的古城展现在众人眼前。

      “门开了。”

      守在门边的武林人士一拥而入,智空大师念了声佛号,带着两名弟子也随之而入,洛君痕与云承徵对视了一眼,云承徵对云阳子道:“既然大家都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宝物而来,道长可愿与我们一路,进入滁州城?”

      云阳子道:“无量天尊,贫道愿随诸位小友一同前往。”

      云承徵等人并未急着进入滁州城,只是在城门边上,向着城里看去,只见城中萧瑟,破败不堪,从前热闹的街市,也只剩下无人打理的铺子和日渐残破的房屋。

      等着城门在的人都进了城,云承徵和洛君痕等人方才入城,一踏进滁州城,洛君痕的心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明明没有印象的一座城,却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无比,他知道前面的这条街一直走到头,向右拐会有一个小巷子,小巷子里面有一户人家,主人早已不知去向,但那里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洛君痕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出来,云承徵思虑片刻便决定先到洛君痕说的那户人家看看,那户人家不远,转过一条巷子就到了,这是一户平平常常的人家,一个小院子,一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旁边围了一圈栅栏,里面放着石槽,以前应该养过什么家畜,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理,草木疯长,院子里到处都是杂草。房子的主人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洛君痕从耳房里翻出了三床棉被和几件年轻女子的衣裳。

      “不管如何,至少晚上有个落脚的地方。”洛君痕把棉被放到正房里,正房是个三间屋子并联的房子,中间作为会客的厅堂,左右两间是主人的卧室,左面一间放着一张雕花大床,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消寒图,下面是一张女子梳妆用的妆台,妆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上面躺着一只断了齿的乌木梳。

      这应该是房主女儿的闺房,妆台下被遗失的钗环静静地躺在地上,那是很多年前年轻女儿家最时兴的样式,因为主人走的匆忙,被遗落在这里,叶阑珊捡起它,拂去了上面的尘埃,将它轻轻放到桌上。

      简单打扫了一下,吃了一顿味道不大好的干粮,几个人围坐在一块儿清出来的空地上。

      云承徵道:“现在滁州城的情况不明,楚世叔不知下落,估计他那边也不知道我们来了,滁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能不能碰上他只能看运气了。还有进来的那些江湖人里,除了寿宴上的几位前辈,我还看到了几个老熟人,不过,这几人都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魔头,大概也是为了那两件宝物而来,这几个人虽然行事为人所不齿,但武功确实是一等一的高,现在滁州城鱼龙混杂,能不惹上他们尽量不要惹,倒不是打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洛三叔的毒压制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解药。只是那个神秘人也只说了解药在滁州城,并没有其他的提示和线索,这一点比较难办,洛三叔,你怎么看?”

      先前大家只是玩笑,云承徵和容浅都是武林世家,家族里有几个同龄的叔叔姑姑,叫起来也不觉得奇怪,而其他人因为洛君痕的辈分高,叫声世叔也觉得新奇好玩,也乐得叫这位年轻的小世叔,洛君痕虽久居忘尘谷,但江湖上的礼仪规矩也跟着师兄学过,只是辈分这一块儿始终弄不明白,师兄在的时候还好,跟着师兄叫人,总归是错不了,可是现在师兄不在,他也只能由着他们胡乱称呼。

      既然是叔叔辈的人,就该成熟严肃一点,洛君痕如是想着,也打算这么做,但他在忘尘谷自在惯了,跳脱的性子总是藏不住,他学着师兄的样子,却有些不伦不类,他绷着一张小脸,身上穿着忘尘谷弟子的白衣蓝衫,倒是有几分他师兄的风采。

      “云……呃,云……”

      世侄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云承徵一口一个三叔,叫的那叫一个干脆,可到了洛君痕这里,世侄这两个字却像是重逾千斤,洛君痕的脸有点红,他低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窘迫,还真是叫不出口,太别扭了……

      洛君痕心里想着,嘴上说道:“云兄说的不错,解药的位置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道在滁州城,但是滁州城不小,我们不可能把滁州城整个翻一遍,下毒的人并不打算真的让我死,如果他置我于死地,根本不必向我们透露解药在滁州这个消息,直接等着我饿死就好了,若说,他是想把我们都引过来一网打尽,那就更是多此一举了,岳家满门被灭,其中不乏武功高于我们的高手,想在岳家堡杀了我们,简直是轻而易举,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把我们引到滁州,所以我猜,关于解药,一定还有其他的线索。”

      容浅有点诧异,在他的印象里,洛君痕只是个个性顽劣,虚有其表,仗着师兄和师门,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容浅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只见洛君痕闲适的坐在叶阑珊旁边,两条修长的腿盘在身下,一只手臂支在腿上撑着脑袋,一双眼睛流露着令人费解的光芒,他身中奇毒,如果寻不到解药,他就会被活活的饿死,多么可怕的死法,如果是容浅,他宁愿让人砍个十七八刀,也不愿意被饿死。可是洛君痕呢,他没有一点惊慌,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吓人,他跟他们讨论着可能关于解药的线索,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呢。

      是啊,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呢,洛君痕在心里苦笑着,他怕啊,怎么可能不怕,知道自己会死,一天一天的感受着生命从身体中悄悄离去,他能不怕吗?不能,所以他怕,怕有用吗?没用,所以他不怕。

      怕与不怕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心里不断的纠缠,蒸腾,再沉寂,这反而让他的内心更加的平静。他不想死,所以他只有把恐惧都藏起来,他不怕,洛君痕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而且我们的线索并不只有一个,解药在滁州只是一个大范围的指向,真正的线索应该是那两件宝物和灭了岳家满门的凶手,解药在滁州,凶手在滁州,宝物在滁州,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分开来看似乎和解药没什么关系,但是合起来呢,解药在躲在滁州里杀害岳家满门的凶手手里的宝物中。”

      云承徵眼前一亮,低声道:“佛骨檀香。”

      叶阑珊道:“佛骨檀香?”

      云承徵道:“正是,我怎么给忘了,说到佛骨檀香,还要从几百年前的一位武林奇人说起,这位奇人就是少林寺的惠善禅师。”

      容浅道:“我听祖父说过这位禅师,他是当时江湖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武功出神入化,鬼神莫测,就算是现在的天玄老人也未必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

      云承徵接道:“不错,这位惠善禅师在入佛门之前,便已是当时有名的大侠,段惊鸿。那个时代,群雄并起,能人辈出,能在那个时候被称一声大侠的,武功人品都可见一斑。”

      段惊鸿这个名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云承徵继续说下去。段惊鸿这个名字,代表着的不只是一个江湖中人的名字,更代表着一个时代,一个传奇。

      段惊鸿生在青都王朝末年,那时候群雄割据,国将不国。青都的最后一位帝王便是段惊鸿的祖父,金鹏帝段任舟。等到段惊鸿出生的时候,段任舟早已去世,皇位传给了他的父亲段清澄。段清澄是个明君,继位之处便下令减免赋税,免除徭役,可惜当时的青都王朝,命数已经尽了。

      段清澄在位短短七年,就被夏军攻破了城池,段清澄也在城墙上自刎殉国。

      “皇帝是个好皇帝,只可惜生错了年代。”这是楚子佩给洛君痕讲史书的时候,洛君痕心里的想法,不过当时他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他也姓洛,当年灭了人家国的是他的先祖。

      “夏军入主金陵,夏主下令善待青都皇室,说是善待,亡国之人又真的能有什么好待遇,不过是幽禁在金陵附近的小城里,保他们不死罢了。

      夏军将皇室宗族聚在一起,押往位于金陵西面的林州,在押送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个王爷家的小儿子患上疫病,没过几天就死了,当时押送的军士,并没有仔细探究什么,将那个孩子直接裹了席子,扔到了附近的一处乱葬岗。那个孩子没有死,他被人救了,这个孩子就是段惊鸿。

      没有人知道段惊鸿师承何人,当时夏朝刚刚定都金陵,国基不稳,风雨飘摇,而当时的江湖也是一片血雨腥风,段惊鸿就是在那个时候横空出世,以一己之身,整合江湖各大门派,与当时的魔教暗夜宫对抗,并带领一群江湖豪杰,摒弃恩怨,帮助当时的夏主平定四方战乱。一剑霜寒十四州,段惊鸿带着他那群兄弟南征北战,把从他父亲那里失去的的国土,一一收复,交给年轻的帝王,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帝王在有生之年,许他一个国泰民安。”

      云承徵突然停了下来,洛君痕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云承徵叹了一口气道:“正史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段惊鸿后来何去何从,没有记载,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江湖流传已广的传言。段惊鸿助帝王荡平天下后,便回归于江湖,他毕竟是江湖中人。

      家国情仇虽已了,江湖恩怨事难平。魔教欲入主中原,先前一直有段惊鸿在,并没有翻起什么水花,但是在段惊鸿四方征战时,魔教已经悄悄的进入中原,暗夜宫的门人隐藏身份,以拜师学艺,嫁娶之名渗入了各大门派,等到有人发觉的时候,已然完了,暗夜的人已经抓住了各大门派的命脉。

      段惊鸿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他没有气馁,隐姓埋名加入了暗夜宫,凭借着他的本事,很快的顶替了因为野心太大,被宫主掌毙的左护法,成为了暗夜宫宫主的左膀右臂。

      之后的日子,段惊鸿暗中调查,把魔教埋在各大门派的钉子一一拔出,而当时魔教之主夜无雪已经向段惊鸿表明了心迹,当时的民风并不像现在这样开放,男子与男子相恋是异端□□,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没人跟你们说暗夜宫的第一任宫主是个带把的吗。

      段惊鸿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也有断袖分桃之癖,他以只喜欢女人为由,委婉的拒绝了夜无雪,夜无雪也没有以自己的身份逼迫于他,二人还像以往一样,交流武学,把酒言歌,直到后来,段惊鸿的身份被发现。那时候暗夜宫插进各大门派的人已经剪除的差不多了,夜无雪也知道了这个他一直喜欢的人到底抱着怎样的一种目的,潜伏在他身边,但他没有难为段惊鸿,他放他走了,只留给他一句话,叫他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否则一定会杀了他,之后就是各大门派合围暗夜宫,宫主夜无雪身死,暗夜宫门人远走西域,再后来就是段惊鸿在少林寺出家,往后的十几年江湖上再没有段惊鸿的身影,只剩下有关他和他传说。”

      一阵安静过后,叶阑珊突然开了口:“我想段惊鸿应该也喜欢夜无雪吧。”

      云承徵看向她,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

      叶阑珊道:“不知道,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

      云承徵摇摇扇子,他的手臂已经完全好了,只是有时候使不上力气,他笑道:“喜不喜欢,都早已湮灭在尘埃之中,不重要了,现在我要说的便是这佛骨檀香,众所周知,商家的先祖曾师从于夜无雪,夜无雪擅用毒,商家老祖将他用毒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而商家老祖的夫人却是段惊鸿的徒弟,段惊鸿与夜无雪曾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亦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夜无雪下毒,段惊鸿便解毒,他解毒的功夫也是天下一绝,商家老祖的夫人是他的徒弟,自然也将他的本事学了个透彻,唉,师父没能在一起,徒弟却结成了比翼鸟连理枝。

      夜无雪身死,段惊鸿出家,二人的徒弟也就各自离开,闯荡江湖,也是合该二人有红线之缘,因缘际会,两个人在岭南相遇了,后来又因为一些事,二人心意相通,便成了亲。

      两人成亲之后的第五年,也是夜无雪去世的第十一年,商家老祖的夫人接到了少林寺的传书,她的师父快要圆寂了。

      商家老祖和夫人立即赶往少林寺,见了夫人的师父最后一面,三人密谈了一夜,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第二天段惊鸿就圆寂了,因为他留有遗言,尸骨便由商家老祖夫妇带回了岭南。这件事并没有结束,二十年后,一个自称商家老祖的后人上了嵩山少林寺,将一块檀香交到了主持手中。”

      “佛骨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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