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

　　艳阳高照，为破落院铺上了一层违和的金黄。
　　徐衍用他没有脚的两条腿翘着二郎腿，毫无惧意地对上瞬间就能把他拆成一堆废料的周云朗。
　　周云朗棱角分明的脸上怒气聚集，黑成烧糊的锅底。

　　周云朗冷哼一声，“醉骨？想不到你为了牵制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还挺下本钱的。”
　　徐衍十分敷衍地伸了个懒腰，“你看他那样子像知道自己中毒的人么？他连知道都不知道，我怎么牵制他？”
　　周云朗目光掠过另一边正盘问看守的宋洵，心里也明白醉骨多半不是徐衍下的，只不过这“魔主”在侧，少不得要问上一问。
　　他默了须臾，才压低声音问：“你万剑宗不少人擅毒，醉骨可有解？”
　　“解？”徐衍嗤笑，“我说周少侠，你也行走江湖多年了，何曾听说过醉骨有解？”

　　周云朗面色再度黯下去，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我不会让小十三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的。”
　　“巧了，我也好舍不得让他死——他要死了，谁来救我。”徐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终于露出点正色，道：“解法虽没有，暂缓之法却还是有的，只不过要去一趟极渊。”
　　周云朗：“极渊被聚贤堂所占，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干净，想让他们再助你一臂之力？”
　　徐衍掏掏耳朵，说：“你说话真难听，我不想跟你聊了。”
　　周云朗：“……”

　　另一边，成功被醉骨撬开嘴的两个看守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差手绘一张地图送给这几位爷了。
　　韩方池看上去糊里糊涂，脑子却还好用，随着这两人的话，已经用小木棍在地上画出了一条逃跑路线，尽管要钻林子往外跑，却能绕开大部分岗哨。
　　赵天书咂摸着又在其上修改了几处，短短片刻，已经显得十分完美。

　　宋洵手指轻扣着下颌，对宋琛道：“你跟着韩大哥还有赵道长先出去，咱们在山谷外三十里那个永安镇汇合。”
　　宋琛面上闪过无措的慌张，抓住了宋洵破破烂烂的袖子，“不行，要走一起走，要不我也不走了。”
　　“你别胡闹，你师兄准是有大事业要干，带着你不方便。”韩方池在一旁插话，顺手捋了捋宋琛的鸡窝头。
　　“我不，我师兄他还……”宋琛咬咬牙，没说下去，眼睛瞟着宋洵刚粗粗包扎上的手指。他不知道那醉骨是什么，可几滴血就能把两个看守吓成小鸡子，必然不是好玩意。
　　说不定会要了他师兄的命。

　　“这没事，是老徐吓唬他们玩儿的。”宋洵把手缩回去，解释得很是苍白无力。
　　旁边两个看守听了，心说兄弟你这话也忒敷衍了，是拿我们当没见过世面的二百五么。
　　不过这话落在宋琛耳朵里，他却宁可相信是真的，哪怕内心深处明白宋洵是在骗他。

　　宋洵有自己的打算——他要去把他们的包袱找回来，那本有关傀儡术的书不能丢。
　　尽管这个想法十分找死，但衡量过后，宋洵觉得自己的命和几乎失传的秘术之间，还是后者更为重要。
　　所幸两位怕极了“醉骨”的看守交代的很痛快，说但凡是抢来的东西，都收在教主自己的私库里，甭管是什么，从没见教主往外扔过。
　　有了这位喜爱存破烂的教主，宋洵倒不怕自己那本“没皮没脸”的书被人给拿去当柴烧，只是怎么说服周云朗让他有点头疼。

　　片刻后，众人各自抢了看守的刀剑和身上不上道的暗器，扒了看守的衣服，由韩方池和赵天书换上，佯装押着宋琛，准备从既定路线离开。
　　宋洵到底没能说服周云朗，他这个早年离家的大师兄说什么不能看着还没被醉骨弄死的小师弟执着地找死，于是夹上徐衍，打算和他一起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那教主的私库。

　　三人送了韩方池等人离开，周云朗在一处璧人的土坡后面把徐衍放下来，对宋洵道：“把他拆了，只留下魂石。”
　　宋洵一愣，想起在祝家徐衍只剩魂石时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当即一摇头，“不行。”

　　“十三，你听我说……照他现在这种情况，你我带着他就是个累赘，说不准真的是有去无回。”周云朗深深地吸了口气，“按古书所说，只要魂石在，寄生的人就死不了。”
　　宋洵皱眉，“寄生？什么意思？”
　　周云要却摇头，“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要是不打算动手，师兄就替你做主了。”

　　宋洵垂目看向徐衍，他无所谓地一耸肩，“我早就是个吹灯拔蜡的人了，也不在乎自己是行尸走肉，还是个‘球’。”
　　周云朗对他的话报以白眼，宋洵却还是犹豫，徐衍呵呵一笑，伸手扳住了自己的腿，“你不动手我就自己来了。”

　　“等等，”宋洵按住他的手，“我来。”

　　很快，宋洵就熟练地把魂石从匣子里取了出来。奇异的是，徐衍这一次竟然没有昏睡过去，反而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干燥温热的手掌里，且隐约能瞧见宋十三苦大仇深的一张脸。
　　真是出了鬼了。

　　作为“鬼”本人，徐衍缩在魂石里暂且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着周遭的动静。

　　外面，宋洵和周云朗把“阿春”藏在土包后，两人躲过一队巡查的人，矮身跑到了一间土坯屋墙后。
　　原来，这所谓的魔教是抢占了一个山脚下的小村落，且奴役了一部分村民来干粗活，教主便住在村子的祠堂后，可以说是十分不讲究了。

　　周云朗眯眼打量着那走远的一队人，低声道：“北荒就是叫这群王八蛋给啃得七零八落的。”
　　宋洵觉得他大师兄言语间藏着说不清的恨意，也不知道魔教从前得罪过他什么，只好低低唤了声“师兄”。
　　周云朗眉头拧着，说：“没事，只是帮不成气候的蠢材，咱们离开时候给他们放把火，保管烧的外焦里嫩。”

　　没等宋洵弄明白他说的这把火是真火还是假火，村口就出了岔子。
　　像是为了应和周云朗一般，硕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带着炙热的温度，一下砸塌了临时搭起来的“山门”。
　　方才那一队雄赳赳气昂昂巡逻过去的教众顿时屁滚尿流，嗷嗷乱叫着四散逃开，其中一个尤其倒霉的被着火的山门燎着了衣裳，倒地之后滚了个灰头土脸，却还是没把身上的火给扑灭，不消片刻，竟活活给烧成了一具焦尸。

　　宋洵看看他师兄，周云朗也是一脸无奈，摸了摸鼻子道：“看来有人和我心有灵……”
　　一句俏皮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火球自东南方裹着劲风坠下来，好巧不巧正落在他们一丈开外。
　　热浪毫不留情地卷过来，宋洵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头发眉毛都滋滋打起了卷。当下不敢再多犹疑，和周云朗向着村中祠堂的方向发足狂奔。

　　然而村外东南扔火球的仁兄却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自那个砸坏山门的火球落地后，后面接二连三大大小小地一股脑投了进来，烧得村里魔教教众和村民混在一起抱头鼠窜。这时候倒忘了他们自己要再立万剑宗的宏图壮志了，一个个怂得表里如一。

　　周云朗和宋洵与慌乱的人群擦肩而过，很快到了村中祠堂。周云朗正欲上前，却被宋洵一把拉住，“师兄，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周云朗挑眉，“怎么？”
　　宋洵：“按说出了这么大变故，做教主的怎么也要出来看一眼，可祠堂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怀疑……”
　　周云朗：“你觉得‘教主’是在请君入瓮？”
　　宋洵点了点头。

　　如果这劳什子教主在里面布了天罗地网，那他们这一闯，极有可能就成趟雷的炮灰了。
　　周云朗收回脚，转头望一眼还在纷纷落下的火球，心一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只管往前闯一闯！”
　　他这一番话出口，非但没有鼓舞宋洵，反倒让他更是觉得自己此番鲁莽了，万一里面真有要命的东西等着，那岂不是害了大师兄？

　　二人正自犹豫时，忽又两个不大的火球噗噗落地，正好断了他们后撤的退路。一路烧过来的火球就好似撵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吃人老虎，逼得他们除了往里冲，再别无他法。

　　宋洵苦笑一声，只好把还没来得及散出来的愧疚又悄无声息地吞了回去。

　　“师兄，进去后万事小心，不可逞强。”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这个“离经叛道”的大师兄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自己不拘小节、恣意潇洒的大侠脾性，说穿了，这人虽活得十分随意，但骨子里却藏着一分侠肝义胆，时不时出来逞个英雄捣个乱，所以在他还没离开师门的时候，师兄弟之间的黑锅十有八九都是他背的。
　　林胤曾有个不很贴切的比喻，说他家大师兄是个喜爱炸炸着翅膀的老母鸡，把他们一群小的兜头裹在自己羽翼下，也不管大伙怎么想，反正他就一意孤行地护着。
　　也正是有一层感情在，宋洵才会仿着他画得一张歪七扭八的美人图，做了个丑瞎眼的“阿春”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宋洵总觉得，此番意外与大师兄重逢后，他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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