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

　　四大陆被水系从中分割，一分为四，东南西北四方除了东大陆，基本都与别国国土接壤。也因这样天然的地理缺陷，导致东秦统一不易，也致积弊良久，皇室衰微到如今不能再衰的地步。
　　东港码头作为整个东秦最大的船运集散港，尽管因为国势经济一落千丈而紧缩，但一眼看去仍是十分繁忙。

　　宋洵和宋琛俩人从没见过这样多的客货船，宋琛没有宋洵要脸，当即对着扬起白帆的客船大呼小叫，十成十演绎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韩方池嫌宋琛丢人，躲得老远，徐衍还在孜孜不倦地嗑瓜子，边嗑边对宋洵道：“你也只比小琛虚长了几岁，总是这一副老成的样子，反倒失了少年人的天真爽朗。”
　　宋洵睨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也应该像个二傻子似的在码头上狂奔？”
　　徐衍摸摸下巴，“倒不是不行，你们可以手拉手一起奔。”
　　宋洵：“……”
　　韩方池牵着阿花探头过来，“你们说什么呢？”

　　宋洵望一眼几乎看不到头的船坞，道：“咱们该去何处登船？”
　　韩方池努努嘴，示意了下不远处的一排矮房，“客船在那边登记——东港客货是分开的，有官运也有私运，官运船大行得稳，登船价自然贵一些，私运便宜，但偶尔会超员，不过只要不碰上大风浪就不要紧，睡一夜便到北荒了。”

　　宋洵看看阿花，“官船让骡子上么？”
　　韩方池立马摇头，“那自然不行。私船倒没那么多规矩，多给一份银钱，船主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于是宋洵拍板，“那就私船，还能省些银两。”

　　宋琛凑过来，“师兄，你还能更抠门点么。”他们从泽州一路上过来，也就比风餐露宿稍好了那么一星半点，连骡子阿花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了一大圈。
　　宋洵：“能，怎么，你想试试？”

　　宋琛把头摇成拨浪鼓，“师兄还是别客气了。”

　　韩方池过来一手牵宋琛一手牵阿花，“别烦你师兄了，跟我去找个靠谱点的私船主。”
　　“诶，我不想去，韩大仙你撒手……你别揪我头发啊，啊啊啊。”宋琛手脚一阵踢腾，然而也不知道韩方池使了什么法子，箍着他的胳膊愣是纹丝未动，转眼间就把聒噪的“小师弟”抓走了。

　　码头上，脚夫来来往往，一麻袋一麻袋地扛货，船只进出港井然有序，宋洵一行埋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纵使不少人看出徐衍是只傀儡，也早已见怪不怪，哪怕他们随后牵着只骡子上了船，除了遭到几顿白眼，倒也无人觉得这是一群疯子。

　　韩方池和宋琛“矬子里拔将军”地在一众私船中拔出来个勉强还说得过去的，两人合计着向船主要了一间舱室，恰好能把他们四人装进去。骡子阿花挤不进舱室，只好和底舱的货物挤在一起，由船员暂且看管着。

　　登了船，宋琛更是兴奋，赖在甲板上不肯下去。韩方池懒得搭理他，徐衍原本对半大孩子就没耐心，两人一拍即合，把宋洵留下，他们回舱室里躺着等开船。

　　宋琛看着远处如海蛟般的大船，碰碰宋洵，道：“师兄，你说咱们将来能不能造出不耗人力的‘傀儡船’来？”
　　宋洵乍一听这想法，也觉得新奇，沉吟了一瞬，说：“从原理上讲倒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大量赤金石供能……成本上看，恐怕普通船厂难以支撑。”
　　宋琛抓抓脑袋，“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做出来。”
　　宋洵：“实际上……”

　　“诶？二位小友，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一道麻杆似的身影晃过来，打断了宋洵的话。

　　宋洵抬眼一看，竟然是赵天书。
　　他颔首揖礼，“道长。”

　　宋洵不冷不热，看样子对这偶然重逢似乎并不意外，倒是宋琛显得很不耐烦，草草拱了拱手，敷衍过去。

　　赵天书却没当回事，径自走过来与宋洵并肩而立，道：“渡海北上，小友可也是要往北荒去？”
　　宋洵点头，“道长也要北去？”
　　赵天书舒展了他略显细长的眉，“去探望一位故人，听说他寿元将尽，兴许这一见，便是最后一面了。”

　　听上去，赵道长与这位故人并没什么交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北荒之地多蛮夷，小友此行，可要多多留神啊。”赵天书说着，眼神落在宋琛身上，那意思不言而喻，你拖家带口，带着几个废物点心，哪怕只是遇上个劫道的，也是有去无回。

　　宋洵却不以为意，再一拱手，“多谢道长指点——小琛，甲板上风大，咱们下去吧。”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宋洵原本对赵天书就无甚好印象，此番这道士话里话外都别有用意，自然不愿和他再多话，当下便领着宋琛回了舱室。

　　二人一进门，正往嘴里塞核桃酥的韩方池喷出一嘴点心沫子，奇道：“你俩怎么没等开船就回来了？那时候看外面才好看呢。”

　　宋琛一摆手，一屁股在临时的床榻上坐下来，“别提了，你猜我们碰见谁了？嘿，真是邪门，居然碰上那个赵道士了！”

　　韩方池抻长脖子把干巴巴的点心咽下去，“他？他也去北荒？”
　　宋洵颔首，“说是去看望一位故人。”

　　“故人？”徐衍掀起眼皮，“北荒那地方群魔乱舞，他一个自己标榜正派的道士能有什么故人？”

　　“说起来……”韩方池抠抠下巴，目光从三人面上扫过去，“你们知道从前的万剑宗吗？”
　　宋洵和徐衍对视一眼，徐衍道：“怎么？”
　　韩方池拍掉手里的点心渣，说：“万剑宗宗主在一年多前死了，随后万剑宗由里到外烂成了一滩，聚贤堂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它灭了。听说聚贤堂现在把万剑宗从前的地方给占了，说是要整肃北荒邪门歪道横行的风气。”

　　“哟，真厉害，这么多年了，还没听说过谁敢放话整肃北荒的。”徐衍翘起的二郎腿上下晃着，全然看不出从前魔宗教主的气派，活像个混江湖的二流子。

　　“傀儡兄这厢说对了，”韩方池一不留神又祭出了他说书的本质，“那北荒魔宗岂是好惹的？虽说万剑宗宗主倒下了，但他座下千千万的教众可没倒。群魔无首，魔们谁都觉得能自己一统天下，结果北荒的魔教一时间雨后春笋似的生出百十个来。聚贤堂按下去一个又冒出来另一个，如今大约也是满头包了。”

　　徐衍嘴角一翘，说：“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嗯？”韩方池撇过头来，好似没听清般，问：“傀儡兄，你说什么？”

　　徐衍把眼一闭，“船开了。”

　　韩方池这才反应过来，这艘不大的船果然已经摇摇晃晃离了港。

　　宋洵看看徐衍，自从他不慎落进绿幽石布下的法阵后，五感就奇迹般灵敏起来，像是习武之人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进益一日千里。

　　徐衍闭上双眼，眼前却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自从醒来时感受到胸中有团气泽后，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现在他甚至能用从前的调息之法调动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灌入四肢百骸。
　　只是眼下还不得法，只能稍稍引入，不多时那股气便如退潮般倏地散去。
　　可这种感觉实在奇妙，让他不得不怀疑朦胧里那极寒之地中的楚绿腰并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徐衍收敛了两条长腿，盘膝在床榻上打坐，让胸中气泽缓缓在体内游走。宋洵侧身坐在他身前，有意无意遮挡着韩方池和宋琛探过来的好奇目光。

　　风平浪静，船行平稳，离开了东港码头，缓缓北上。
　　待离港远了，舱外便热闹起来。宋琛耐不住寂寞，一个人溜了出去。不多会儿，又兴冲冲地跑回来，拽着宋洵就要往外跑。

　　宋琛眉飞色舞，“师兄，外面聚了两拨人在赌大小，咱们也去看看，可热闹了。”
　　还没等宋洵说话，就听韩方池道：“少见多怪，赌博有什么稀奇的？”

　　“你懂什么？那两拨人一看就是混江湖的，一拨人对另一拨说‘嘿，老子就跟你赌赌看，你要是输了，就把那小娘们交出来’。”
　　宋琛两手叉腰，学的惟妙惟肖，宋洵却眉心一蹙，“这模样倒是像个骂街泼妇。”
　　“哈哈——还是子安说的妙！”韩方池笑得拍腿，笑罢了也起身一拽宋洵，“我这好奇心倒被勾起来了，一起去看看，看是不是有人要为了美人拼命。”

　　宋洵却一屁股沉了回去，眼神瞥向还在打坐的徐衍，“不去，无聊。”
　　“师兄——”宋琛撒起娇来，“去嘛。”

　　韩方池一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撇撇嘴，勾住他的脖子，“你小子还是跟我走吧，没看你师兄对傀儡兄不依不舍么。”
　　宋洵被他一句玩笑话说得耳根发热，心说至于么，自己的傀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门外，宋琛的嚎叫声透过门板传进来，“诶，你撒手，韩方池你撒手！我喘不上气了！”

　　然而还没等他二人走远，就感觉船身猛地一摇晃，便听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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