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

　　徐衍一走三晃，宋琛跟在旁边时不时要搭手撑他一把，宋洵和余十里并肩走在前面，衬得余老道愈发形貌猥琐，让跟在后面宋琛忍不住感叹还是对比出真知啊，师兄真是亭亭玉立。

　　三人走到隔壁园子的时候，赵天书和韩方池已经站在通往地窖的门口了。
　　韩方池有意无意地挡在赵天书身前，远远听见他“强词夺理”道：“这地方不干净，你一个人下去万一有去无回，到时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见死不救的可是我们几人。你就等一等再去有何不可，谁也抢不会你那份功劳……你要真有本事，还在乎这一时半刻不成？”

　　赵天书碍着面子，愣是憋红了一张脸也没跟韩大仙急眼，徐衍看着，心说别的不提，这人倒挺能忍。
　　他方才从半死不活里醒过来，一方面心里嘀咕那时候看见的楚妖怪到底是真是假，另一方面对这几日发生的事脑子里面颠三倒四，还没顾上和宋洵互相通气，宋洵自然也不知道他那日“分崩离析”前忽然变得耳聪目明起来。

　　韩方池对几人的解释是，他们发现暗道后便下去查探，还没等反应过来就中了招。不知道徐傀儡看清什么没，反正他是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团似人非人的黑影。
　　他似乎对后来连绵不断的噩梦心有戚戚，不管宋洵怎么问，他都不肯多说了。
　　倒是余十里好像成竹在胸，说他大约知道祝老夫人的恶疾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现在他们还不能出手，必须等到最后时候再“一鸣惊人”。

　　宋洵对他的说法不予置否，但既然没吭气，余老道便当他默许了。

　　赵天书等他们几人等得头顶冒烟，尤其旁边还有个啰里吧嗦的韩方池，要是宋洵再不来，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揍韩方池一顿解气。

　　麻杆似的道士一甩袖，哼道：“斩妖除魔还磨磨蹭蹭，也不知你们修的是什么道。”
　　宋洵想了想，他们什么道也不是，闭口未应。
　　余十里嘿嘿一笑，“小子非要论的话，那便是人道吧，”
　　几人齐齐看他一眼，赵天书更是看疯子般地露出毫不掩饰的蔑视，说：“前辈这说法，晚辈倒是闻所未闻。”

　　韩方池呵呵一笑，“自己孤陋寡闻却怪别人见识渊博，少见少见。”
　　赵天书气急，“你！”

　　宋琛赶忙上前打圆场，“两位兄台莫争了，还是下地窖看看为先。”

　　韩方池摸摸宋琛脑袋，“还是我们小琛懂事……子安先请，我们跟着你。”
　　他把赵天书挤到一旁，给宋洵让出来位置，宋洵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在赵天书杀人的目光下踱进了阴暗的小屋。

　　所幸祝家管事已经在墙上挂了简易的防风油灯，光线虽暗，但聊胜于无。

　　六人鱼贯而入，宋洵在前开路，余十里“断后”，宋琛夹在中间，前面是徐衍后面是赵天书和韩方池。

　　地窖被炸塌之后几乎糊成了一滩，祝家管事索性让伙计把下面彻底挖开，将暗室暴露出来，因此出了房间范围后，地下部分已经暴露在外，头顶一方明亮天光，再不复当时阴森恐怖模样。

　　徐衍跟上宋洵，在他耳边悄声道：“还没来得及对你说，当日我们之所以能找到这条地道，是因为我当时在地面上听见了些微风声。”
　　宋洵转头看他，“可你的听力不是……”
　　徐衍点一点头，声音略显凝重，“攻击你的是个傀儡，我也是个傀儡，这其中……不言而喻了。”

　　宋洵明白了他的意思，祝家出现的“鬼”，大约都是傀儡所为。可区区傀儡，当真能做到这个地步么？

　　他正自疑惑，手臂忽被徐衍碰了下，“你看。”
　　宋洵顺着徐衍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一个脸面朝下，半截身体埋在土里的傀儡。看那傀儡模样，正是与上面堆放的刺绣傀儡打从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
　　宋洵抢在赵天书前一步，蹲下来蹭掉了傀儡脚上的污泥——
　　一枚红莲图腾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韩方池见此，赶忙从后面探出脑袋来，邀功似的道：“怎么样子安，我没骗你吧，这的确是赤金谷的东西。”

　　赵天书顿住探过来的手，转个弯又背回了身后，看戏般盯着宋洵，“没想到宋小兄弟竟是赤金谷弟子。”

　　前一日才偶然得到消息的韩方池蓦地捂上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言了，想出声找补回来，却被宋琛一道恶狠狠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宋洵拍掉手上的泥，起身向赵天书揖个礼，淡淡道：“小弟不才，给师门丢脸了。”说的正是前几日被一只傀儡给迷晕之事。
　　赵天书无意纠缠此事，当下一摆手，说：“小兄弟临危不惧，何谈丢脸二字——咱们不说这个，单说说这傀儡有何异样？”

　　话到此处，怕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道士赵天书压根就没信是妖邪作祟，只不过像那道姑说的，修士也是人，既然还没修炼到能脱离红尘的境界，那便还是俗世中人，仍要为了活着而挣扎下去。
　　赵天书似乎把脸皮这种东西看得极淡，自己说话打自己脸一点也不觉得疼。

　　宋洵收敛了目光，扫一眼那脏兮兮的傀儡，道：“目前看不出什么来，得把它挖出来瞧瞧。”
　　他话音落下，宋琛已经挽起了袖子，自己捞过旁边祝家伙计留下的铁锹，又顺手塞给韩方池一把，道：“你早上吃了那么多，不卖点力气都对不起下蛋的母鸡。”
　　韩大仙：“……”

　　先前的地窖——眼下的小坑中能活动的面积不大，能给两个人挥锹已经是极限了，所以赵天书便好整以暇地退到了角落，余十里被宋琛揪着往外运土，余下闲着没事干的宋洵和徐衍只好原路返回，顺着地道走回了园子里。

　　天光下，宋洵打量着阿春的模样，还算满意。他削短了原本能戳死人的长下巴，把眼睛调整到从前的一半大小，重捏了颧骨与颅骨，再配上阿春早就一马平川的胸，如今已不是雌雄难辨了，乍看去，只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徐衍对于自己终于由女变男感到由衷的高兴，唯独一想到那个还空缺的重要零件略略有几分失望，琢磨着回头让宋十三替他好好打磨一个安上去。

　　宋洵不知道徐傀儡脑子里稍显龌龊的打算，他径直去了堆放傀儡的墙角，挨个细细查探了一遍，查完却面露疑惑，抬眼问徐衍道：“藏骨塔里那本书你看得最多，你可还记得以神识为魂石的前提？”

　　徐衍不假思索道：“除了人死而魂不灭，还需要与赤金石相对的墨晶石，赤金石为阳，而墨晶石为阴，阴阳相合视为必要条件之一，另还需要坚不可破的‘意’，方才能成。”

　　“对！”宋洵道，“你来看——”他抓住徐衍的手腕将他带到一具木然不动的傀儡前，“这具傀儡的双目后嵌着赤金石与墨晶石——这或许是墨晶石，因我也从未见过。而魂石匣中的魂石并未缠裹金丝以导能，说明什么？”
　　徐衍傻着一张脸，他怎么知道？

　　“说明魂石不需要导能，它能够自供能！”宋洵一巴掌拍在那傀儡上，“我早早并未想到这一节，只因你并非真正的傀儡，而我对禁术又知之甚少，才始终未想透以神识为魂石的道理。徐临渊，与其说这是一种傀儡术，倒不如说是一种借助傀儡躯壳的邪术——有人对你动了手脚，可其中却出了差错，让你落在了阿春身上。”
　　宋洵面上闪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通了，这下全通了。”

　　徐衍却不知道他到底高兴个什么劲儿，这消息对他来说无异晴天霹雳，除了能证明有人在他死后还“动手动脚”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等徐衍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宋洵神色倏地又凉下来，他手指拨弄着那块“墨晶石”，道：“师门中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想不通，一个和赤金谷八竿子打不着的富贾祝家，值得他们挖空心思用禁术制作傀儡来装神弄鬼吓唬吗？
　　吓疯了祝家人，赤金谷能捞着什么好处？

　　“红尘中事原本就没道理可讲，你还庸人自扰什么？”徐衍搭上宋洵的肩，勾着他往地窖走，“既然要拿祝家的钱，那就把祝家这一亩三分地的事解决了，至于你的师门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你宋子安已经是赤金谷弃徒了，还管它作甚？”

　　宋洵垂着眼没说话，默了片刻，才道：“等祝家事了了，咱们渡海去北荒，我也想看看那广袤天地到底是何模样。”
　　徐衍一笑，“这话我爱听。”

　　待两人走下地窖，宋琛和韩方池已经把傀儡挖出来。两人灰头土脸地在一边喘粗气，余十里蹲在地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听见二人脚步声，余老道抬头看过来，挤出满脑门沟沟壑壑的抬头纹，对二人道：“看，这就是那祝老夫人忽染的‘恶疾’。”

　　宋洵垂目看去，就见余十里手里隔着袖子捏了个干瘪的药囊，其上除了一层干土外，还粘着些许赤红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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