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街边的荣小姐

　　两个月后，我看着桌子上“孜孜不倦”的手机，眯着屏幕上“荣小姐”的提示字，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指触点为红色。

　　“喂？”我问了一声，那边却并没有即刻回答，只是传来渐渐地啜泣音。

　　“荣小姐，是你吗？”我试探性的轻唤道。

　　这时，电话那端才发出荣小姐那急促的低喘，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求你......快来救我......"

　　我一凛，随即吃惊地说：“救你？”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可她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

　　荣小姐没有直接回答我，沉寂片刻，突听电话那头隐隐传来她气若游丝的哀求：“孩.......孩子......."

　　我顿时吓一跳，心里也随着明白了十之八、九。赶忙挂了电话联系静和，叫她把小帅佬离家出走后的地址报给我，好让我帮忙打电话联系救护车。

　　谁知无论我怎样再三逼问，静和始终缄口不言。她的语气意外的淡定，说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帅佬之前已经打电话给她了。叫我不必担心，一会就来我家接我。

　　我挂了通话，心头实在不好受，感觉有什么东西似在突突乱跳，惴惴难安。

　　就这样，我们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小帅佬的“家”。

　　破旧不堪的老楼中，阴暗的角落里布满灰尘。脏污的白墙上贴着许多张撕破的小广告，墙面依稀还有几片红粉笔留下的划痕字迹。头顶的墙檐上还细细结着几张恁大的蜘蛛网，在隐约透进的阳光下，尘埃漫天。

　　房门大开，简陋而看似温馨的小屋里仿若静得出奇。随着空气中逐渐弥漫着出一股糜烂的浓烈气息，柜子上的福禄双娃喜笑颜开，又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狭窄客厅的瓷砖上散落着斑斑血痕，不远处还有一把磨的发亮的菜刀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奇怪的感应，也不管身后愕然解释的静和，拾起菜刀就往深处的小卧中径直走去。

　　在那里，那个腐臭到最原点的肮脏卧室，这个与外面的温和截然不同的血腥之地。

　　我见到了伏在地上，虚弱到无力呼吸的荣小姐。

　　她维持着两手摸腹的动作，僵硬的趴跪在地上，长裙或被汗液浸透。

　　我大叫静和，让她赶紧叫救护车，然后自己俯身去探荣小姐鼻息。

　　还好，她还活着。

　　我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反应到静和那边竟然没了声息。

　　我想她可能下楼寻人来帮忙，便也没管那么多，自己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打了求救电话。

　　我一边与应电人员沟通，一边起身离开卧室。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看到了令我哑然失望的一幕。

　　我想瞧静和，她却已经扑在了小帅佬的怀中。而他的女朋友就在那里，就趴在我身后，一动不动，可他怀里抱着的是静和。

　　我突然发现事情根本就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我自诩多年的好友，这个曾经安静温和的千金闺秀，现在竟已遭爱情的荼毒从而变了质。

　　我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莫名的，一股冲动在我的脑海中油然而生。我转身将荣小姐扶到床上，然后抄起菜刀大踏步走出指向两人。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愤然道。

　　谁知小帅佬倏地搂紧怀中静和，疯狂的朝我大叫：“她就是个婊、子！是个野鸡！她明明有了我居然还要找其他男人做援、交，我满足不了她吗？那孩子根本、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一定不是......."他把所有的脏字都骂绝了，一遍一遍的嚷，就像是说不够似的，而我的耳中却只剩空鸣。

　　他说不够，我却不愿听。不单我不愿听，这个楼里的住户们也嫌他吵，都想上来阻止，却都被客厅里的那几滴血给吓退了步。只能隔着楼层与小帅佬混合乱骂。

　　一个跳皮筋的抵不过一群嗑瓜子的，无回合制的对战让小帅佬的嘴给磨破了皮，最后他就被警察同志带走了。

　　我漠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个原本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不堪？

　　最终，荣小姐的孩子还是没能够保住，幸好胎儿尚未成形，死的并不痛，但大人却没那么轻松了。

　　荣小姐没什么朋友，而且令我惊讶的是，她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不是她父母，不是小帅佬，居然会是我。所以照顾她的责任自然而然的便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在学校请了假，几乎每天都要跑去医院看望荣小姐。得幸我们在的地方是一家业界肯定的三甲医院，这样我也能请到一个素质不错的护工阿姨帮忙照顾她。荣小姐并没有太大的伤心难过，她毕竟还年轻，未来还长。

　　就这样，日子似乎又重归于平静？

　　后来荣小姐出了院，我看着双目茫然无措的她，建议可以先到我家暂住，等找到房子再搬走也不迟。但荣小姐拒绝了，她恳求我带她去小帅佬的租屋。我本以为她是忘不了旧情，非要执意去看看现在已经空无了的一切才能明白过来，便带她去了。

　　可是她没有，她收拾了里面所有可携带的东西，连茶米油盐都没有放过，离开的时候特别果决，没有一丝留恋。

　　但等我们下来时，我却发现她的东西其实很少，少到连一个手提包都没能装满。相较于我之前来这帮荣小姐拿衣服的那天，恰逢小帅佬离去，他一个不常在这居住的人，居然还能足足拖走了两个高档大旅行箱子。着实是天壤之别。

　　我望着荣小姐略显单薄的身影。她付出更多的，又是什么？

　　上了计程车后，荣小姐眼望窗外景色，喃喃不清地对我说“反正是没人要的，留在这太浪费了了。”

　　“那你以后住哪？”我问她。

　　荣小姐摇了摇头“不知道”，然后她让我在天水街边放下她。

　　也对，那是她曾经停驻的地方，现在的她，也该回去了。

　　但她已不再畏惧颤抖。

　　我望着她火红的背影，在青海蓝天下兀自绽放。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半年左右，正忙着四处采访的我再次接到了荣小姐的电话，她邀请我这个救命恩人去新家做客。

　　她的声调很高，言语间洋溢着激动与喜悦，言辞恳切，令我无法婉拒。

　　我按照手机中的地址来到了她家附近，那里离天水街很远，我遥遥地就看见荣小姐站在门卫身旁朝我挥手示意。

　　我一开始不敢认出是她，她的脸胖了一圈，皮肤也比我上一次见到她时细致了许多。她的身材显得更为丰腴了，不过眼睛大小倒是没挤变。她穿着套红毛衣，底下登了件黑脚裤，纯黑的长发盘在脑后，身上还挂了个黄花围裙。

　　现在的她倒活像一个上世纪年代的家庭妇女。

　　‘蹄哩嗒啦’的塑料拖鞋声使她与身边碌碌行云的靓丽女士们是那么的不同，那么的别具风味。

　　我被她带进小区，由于她穿的拖鞋，而我脚伐又快，有时甚至还会时不时走到她前头。

　　我来到了她家门口，和其他的一样，这也是一栋占地很大的四层别墅。推门入内，庭院里还种着一株硕大的橘子树，郁郁葱葱的，生的很茂密。而旁边花圃中还有许多玫瑰、铃兰，一白一红，娇艳斗芳。

　　橘树上的果实已经成熟，树叶随风摆动，累累而积甚是葱翠。

　　荣小姐登上梯子采了几颗橘子放进篮里，笑吟吟地说要让我临走时带回去。

　　别墅的外观看起来虽然华丽，但似乎也有些年头了。里面更是经济适用型的标准，不会太过朴实，又不会显得很高昂。

　　这栋和其他的有些不同，显然是翻新过。

　　荣小姐将冒着热气的辣炒鱿鱼丝端上了桌，配上满满的其他菜式正好凑成了九菜一汤。

　　她脸上红扑扑的，似乎有点羞涩，说：“怕你吃不惯粗粮，专门蒸的好米饭还做了意大利面，这面条现学现卖，你别嫌难吃就成。”

　　从古至今，中、国的饭局一直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它能够迅速帮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也能使两者的感情加深。有时甚至上、床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一起吃上几顿合心意的饭，就什么都能够解决了。

　　要不然□□大佬总是要在饭局上逼你还钱？这是讲道理的。

　　谈话间，我才知道，荣小姐当初执意回到天水街边，在那里露宿了很久。而且基本和流浪汉的生活并无二致，她吃了很多苦，人也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在那期间她找了许多份工作，老板却都因为她虚弱的样子而没有肯要她，面色也如死灰样沉寂。也难怪，她那时刚流产不久，正是需要静养的时机。最后她下定决心去了洗头房，老板也怕她不能同床而没有接受。

　　人生过的很艰难，但她并没有绝望。

　　那段日子，她吃别人的肉皮都不嫌恶心，荣小姐是这么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剥着手中昂贵的澳洲龙虾，表情看起来很平淡。

　　我没有提起小帅佬，她却主动问及，她说小帅佬并不爱她，她从见他第一面就知道。

　　我懂了，世界总是这么莫名其妙，男人也总是被下半身所控制的动物。

　　我没有探听她是怎样获取现在的生活的，毕竟那是她的隐私，我无权干涉。

　　离开她家的小路上，我拎着窸窣作响的红布袋，里面装着满满的红橘。那是我临走时，荣小姐又急忙给添上的。她还给了我一个皮夹，说是还我半年前的住院琐费，但我没有收下。

　　身旁一辆黑色轿车徐徐开过，我转头向远处依旧站在门外的荣小姐摆了摆手。却看见那辆车停在了她家门口，车上走下了个梳着油头，满脸沟壑纵横的男人。他扶起荣小姐的腰，带她走回屋内。渐渐地，棕色的大门闭合。

　　我愣了愣，静静地踏出了保卫打开的栏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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