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街边的荣小姐

　　回顾我与荣小姐第一次见面，是在和朋友的一场聚会当中。

　　偌大的歌厅里，霓虹酒绿的灯光中，她很扎眼，穿着一袭火热的红裙在吧台前纵歌跳舞。

　　她的姿势缭乱，也根本让人看不清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舞蹈，却也众乐得纷纭。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在场的人面容上暗含笑意。她仿佛是大家的开心果，是抱腹作憨的啃Gay上校，让他们的嘴全都乐成了金拱门。

　　我对她的印象不良，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行为失规举止怪异，而是她的打扮亦活像个外圈的元老级人物。不禁令人心生厌恶。当时我只觉得自己跟这人志不同道不合，还是少接触些为妙。却没能想到今后的我俩之间竟引出那些难忘的事端。

　　我被好友携手牵到吧台附近的椅子上坐下，任她点了几杯还算合口味的饮料。再与几个趋近的朋友叙叙短长，如此一来，我再看手机时，就已经足过了三十多分钟。

　　□□小姐还在唱，在跳。同一首歌，同样的舞蹈，她像是不知疲倦，不愿停歇。

　　她漆黑的指甲紧握麦克，额前几缕细碎的刘海已因热汗微粘在了浓密的假睫毛上。但这依然无法遮挡住她眼中的倔强。她似乎不肯罢休，可她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拼命？

　　固执，奖金？汗水与人前荣耀？

　　但这哪里有金钱能拿，哪里又有什么荣耀？这分明就是哗众取宠。在大家眼里，她也不过是个可以任人取乐的小丑，一个出卖自尊的废物。

　　这样的人太多，他们凭着汗水与劳动挣钱，却博不得别人的一丝同情。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自己，体谅自己正在做的事。

　　我已不想再看。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时的荣小姐刚刚失恋，并且在日前还弄丢自己亲生的弟弟，父母将她扫出了家门。

　　她并不是在座谁的朋友，无家可归的她只能流落到这里卖唱。

　　推杯换盏间，无意中从几个旧同学口中得知，荣小姐并不是这里的驻唱，而是在不远处的天水街边被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小帅佬找来的。我才知道我误会了荣小姐。

　　我们所在的天安区位于知名都市，里面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天水街了。天水街南北繁荣，达官显贵、超凡脱俗之处尽在于此。可虽是这样，天水街边上的邻近也还是有许多不入流的平凡乡村小店。

　　越是不平凡的地方，越有更多渴望脱离平凡的人向往，世事皆是如此。

　　而小帅佬明显不需要，他家境富裕，人又帅气挺拔，整天威武扬六的，是天安区出了名的一条青草汉子。

　　据说小帅佬当时正开着他那辆火红的超跑闹离家出走，在路过天水街等绿灯的时候很合时宜的从后视镜里一眼就瞄上了面颊同样冻成火红的荣小姐。他对这位荣大美女惺惺相惜，连珍爱如命的车也不顾了，跑过去就牵人家的手要带她私奔。这时候原本正坐在副驾驶上打盹儿的哥们立即抖出了冷汗，连忙跳座控盘，据说当时连后脊尾巴骨都凉透了。

　　可怜荣小姐一人孤伶伶的站在那里，真是颇具一股林黛玉葬花的风格。她的手被小帅佬那么一抢一握，行李与塑料袋‘哐、哐、哐’的全都掉在地上，连着红布兜子里的窝头都洒到了对街。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只因当初遇见那一眼吧。

　　听说荣小姐那时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愣愣地杵在那里，也不瞅什么绝世大帅哥，巴巴的望着她在地上的那几个窝头。

　　许久后我把这事和荣小姐一提，她也是一怔，然后苦笑着说道：“我哪里是在看什么窝头，我是在心疼包里从家中偷出来的那瓶老古董哩！稀里哗啦的碎成渣渣，几十万的东西全因为这臭小子打水漂了！我连讹他都顾不得了呢！”

　　当时我戳着米饭的筷子一停，不禁咂舌。

　　这玩意，换谁谁也得懵逼。

　　我和好友听当事人哥们啰里八嗦讲了一通，边边角角也描述的绘声绘色，只觉得这厮不当说书的实在太暴殄天物了些！

　　但不得不说，我俩听的确实还挺起劲的。

　　那哥们夺过我好友的饮料润了润嗓子，然后伴随着嘈杂而响亮的乐声继续说道：“我跟你说啊静和，你别看那小子平时人理人气的，在家见了他老子也就是个瘪犊子。可谁成想啊，遇见真爱了！而且你猜怎么着，他也不怂了，拉着我啥也不管就去给人家买这买那的，就差没买贴身纸尿裤了。上午他拉着这姑娘回去见家长！没把他爸气的啊。”

　　听到这里，我与好友静和都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静和打趣道：“难道他爸不满意？这姑娘面亮条顺，看起来不简单。不能登台面，好歹也能做个贤内助吧？”

　　哥们手捏签子从杯中挑出一方冰块吃了，忍不住面容扭曲。揉着太阳穴咂了咂牙，说道：“哪啊，你可得了吧！他连人家姑娘叫什么住哪干嘛的都不知道。他爸骂他阶级资本地主封建，小小年纪的不学好净干些帝国主义强抢民女的勾当。一气之下把他跟她妈一并从后门给踢出去了。”

　　静和面现诧异：“怎么还有伯母的事呢？”

　　我眉毛一挑，忽然想起这静和与那小帅佬两家是三辈结交的未来亲家。

　　瞬间调侃之意就没那么浓了。

　　哥们将牙签扔到玻璃茶缸里，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还能有什么，致谂他妈溺子过度，当场就发挥了坑儿子无极限的精神。她就说了一句表明态度，这姑娘好，倍棒！”随即拍桌大笑。

　　小帅佬名叫致谂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我听静和讲他上边还有两哥两姐，分别名叫：致仁、致任、致美、致爱。

　　这可真是任美结合，仁爱发展。□□、裸的官僚主义。

　　所以他爸一直觉得他这儿子败家是毁在他妈起的名字上，谂，光顾着思念小姑娘、多愁善感了。

　　我斜乜了眼静和，才发现她神情凝重，连忙朝哥们使了几个眼色，但对方身大心粗，始终不能参透其意。

　　他还伸肘捅了捅静和，笑道：“你说，他家是不是贼溜？”

　　我扶额，心说这货的脑瓜白瞎了这张脸了。

　　很快，我们都得出了个结论。

　　小帅佬动真心了。

　　但这事七嘴八舌的串讲出来，三分有真，七分夸大，不过也八、九不离十就对了。

　　这时荣小姐的歌舞终于完毕，音乐骤止，小帅佬的身影立即就显现在了人群之中。他眸光炙热，寸目不离地紧盯着荣小姐，用力拍掌，大声的为她喝彩。并亲手奉送了一大束鲜红的玫瑰，红的仿佛晚霞与鲜血，红的就好像荣小姐的裙摆一样。

　　荣小姐凌乱的妆容并不妨碍她姣好的面颊上泛透出淡淡的红晕，她羞怯地接过花朵捧在怀中，在众人的欢呼声下被小帅佬用公主抱抱下了台。

　　不知怎的，我似乎看到小帅佬得意的目光眺过人群向我们这个方向射来，不过也那只是一瞬，所以我想当然的认为他是在看哥们。

　　只听荣小姐清脆的嗓音倏然尖锐地叫了一声，原来她红色的连衣裙在抬腿时微微露出了纯白的底裤。

　　正当我准备笑笑而了的时候，哥们却不知在何时早已跑到人群的那一头。他笑着捶了几个吹口哨男生的肩膀，然后也跟着凑起哄来。

　　我随即一愣，侧头看了眼四周偏寂无人，想起既然他在那里，那小帅佬刚刚是在瞧谁？

　　也许是我看走眼了吧。

　　现在正值午夜睡眠时分，我们却嗨的自然。唯有静和，我见她面色不佳。

　　结局的散场，是小帅佬带着新女友一个个的介绍让我们认识，最后两人便开着醒目的座驾扬长而去。我与静和也各自回家。

　　第二次见到荣小姐，大约是三周后的一个下午。我在电影院里被静和放了鸽子，却碰巧遇见了独自一人的荣小姐。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可她竟脱口叫准了我的名字，满脸诧异地看着我怀里的那包限定榴莲味爆米花，说：“你也爱吃这个味的？”

　　那时的她已洗去面上铅华，干净利索的扎了个短马尾，但身上却依旧穿着那种充满暴发户气息的LOGO产品。

　　那时的我们，距离还是如此不同。

　　荣小姐是一个人，我也是，两个孤独的人遇上了期待已久的冷门片，索性干脆就坐到一起，有一句，搭一茬的吐槽无良编剧，卖惨导演。

　　就这样，无聊的我们一起吃了饭，逛了街，又在接连不同的几个周末相约再次看了无数场烂片。

　　同样的兴趣，总是能撮合两个不同的女人走到一起。

　　有的人喜欢化妆，喜爱美食，而我和荣小姐就偏偏喜欢看这世上最烂的片，吃味最呛的东西。久而久之，彼此看待对方的心态未变，而有些，却在悄悄地发酵，无声无息的埋在心间。

　　最终也不过是两个人报以解聊的心态凑到一起罢了。直到那天我们互留了手机号码，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总觉得像荣小姐这样的女孩是永远不可能在大事上主动联系我的。

　　事实上，我又错了，至于之前看错了什么，我会在今后的记录中慢慢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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