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街边的荣小姐

作者: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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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在那里,荣小姐


      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你可以说它一路平坦,有时候你也可以说它舛磨多变。这种事,大概是从每个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

      同一家医院,不同的病床,荣小姐躺在那里。

      她又流产了。

      只不过和那个老男人无关,这次依然是小帅佬出的一份力。

      大多数女人都是念旧情的。

      荣小姐说,他们是在我见了她后的第三天和好的。

      小帅佬想尽办法联系上了她,和她开了房,第二天下午就与静和在民政局登记结婚了。

      当然,后者荣小姐并不知情,这是我隐瞒她的秘密。她为小帅佬与老男人分手,日日窝在胶囊旅舍里等他。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独自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胎儿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刚好是她和小帅佬在一起的第七天。

      我感觉自己真是毁了荣小姐,是她的克星,怎么偏偏一见到我之后,小帅佬就联系上她了呢?虽然这两者之间并无关联,但我的内心还是生起了某种无可奈何的愧疚感。

      于是我加倍的照顾荣小姐。

      过了几日,老男人来了。他说他在这里不方便照顾荣小姐,并帮她转了间私人医院。

      院长是位日裔皮肤病专家,虽然和妇产没有什么关系,但他和老男人是从小穿一个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是出轨都会帮忙掩盖的那种。

      所以荣小姐到了这里,老男人来的很光明正大。

      他没有对我说对不起,像以前一样,他只说不在乎荣小姐和他分手,他只希望荣小姐能回到他身边。

      荣小姐一口答允。她形容憔悴,看起来已经完全对小帅佬死灰了心。

      老男人走后,我禁不住问她为什么,她说小帅佬今天早上给她发了条短信。说完,把手机递给我看。

      我点开信箱,看到上面写着:“你就是个扫把星。”。

      荣小姐苦笑着说:“他才是我的灾祸。”。

      我不禁哑然失笑。是啊,荣小姐遇见小帅佬,不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吗?

      但我没将话说出来,我从包里掏出ipad,在上面找出了一个我知道我俩都会喜欢的冷门片放给她看。

      这个晚上,出奇的平静。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已经许久没有联系的静和祝贺她蜜月快乐,只字未提荣小姐。而从她口中,我得知小帅佬家的公司在前天晚上因受金融挤压从而导致股市崩盘,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现在必须马上宣布破产。静和的父母也在催着静和与小帅佬秘密办离婚手续,可小帅佬的家人是一万个不同意,硬要静和家扶起他家,不然就公开静和家嫌贫爱富然后悔婚,搞垮她家的同时让她也臭了名声。原本世交的两代人,此时正闹的不可开交。而小帅佬拿着最后的一笔积蓄逃家醉酒欢歌,只能让静和崩溃。

      静和在电话里全程泣不成声,她哽咽着问我,说“我都怀孕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没有说话,我很想问当初你为什么没想到他们一家是这样的人,你还要插足别人的感情。但是我发现,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根本就无法说清究竟是谁插足谁的。他们两个家庭,谁也并没有比谁好到哪去。

      人情世故,百态炎凉,不都是这样的吗?

      后来听说静和偷偷把孩子打掉了,她拒绝了跪下央求重修旧梦的小帅佬,没过几天,转头跟哥们好上了。

      哥们家境贫寒清索,却安慰了她许久。

      为什么想留的留不住,不要的却频频拥有呢?

      我没有将小帅佬从钻石王老五变成垃圾单身汉的事告诉荣小姐,毕竟她不需要帮他去偿还多到追屁股的尾债。也不需要和我一起嘲讽那个曾经差点变成她两个孩子爸爸的男人,她没过的那么好。

      单调又复杂的日子如飞鸟般匆匆掠过,荣小姐出院了。老男人开着低调的黑轿车来接的她,她似乎是心满意足,邀请我去家中做客,被我婉拒,她也没强求,微笑着坐进车内。

      老男人走到我身边,往我手里偷偷塞了一份信封。信封很厚很宽,我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不动声色将它放入荣小姐的包里,目送着轿车离开。

      红色的尾灯,熟悉的号码。

      之后我与荣小姐陆续保持了几天的联络,当我又一次被实习组长勒令回校时,我在公司大楼下再而见到了荣小姐。

      她的头发又卷烫回亚麻色,衣服崭新,容光焕发,脚下还蹬着十厘米的鱼嘴高跟鞋。

      她走过来帮我拿出箱子里的琐物用以减少分量,我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叫我不必瞒她。

      听到此话,我心中的重负不但分毫未减,反而更增许多。

      沉吟片刻,我说“你还跟他在一起?”

      她“嗯”了一声,“他不管我,让我给他生个儿子,保证是他的就行。”

      我原本捧着纸箱的手早已酸麻的不行,现在更是直接将箱子掷到地上,说:“你知道吗,静和和那姓侯的离婚了,他们是在他与你在一起的第二天办了证的。”我尚未发觉,自己的语气竟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有些后悔。

      荣小姐面色一变,随即唇瓣轻颤着说:“这不关我的事。”

      我蹲下身拾起箱子,说:“恐怕你是让人给拿住了吧,说什么不管你,你在他面前真的那么有尊严吗?”

      我看见她的小胖手紧握成拳,随即又马上松开,只听她的声音苦笑着说“你以为我想吗,我是伺候人的,不是被伺候的,实在不能想那么多。”

      我的心一坠,更是软了调地道:“走吧,先陪我回趟家。”

      那晚,我们喝的酩酊大醉。我们大笑,我们哭,我们看最冷的烂片,笑最搞笑的谐星艺人,我们稀里糊涂的成了姐们儿,不情不愿的拜了把子。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荣小姐只比我大三岁。

      她醉的不行,打电话给小帅佬,小帅佬骂她滚,打电话给她父母,她父母不接。

      最后她打电话给了老男人,她哼哼唧唧的半天一个字也没能蹦出来,我却突然说了句“挂了啊。”,老男人那边应了声“嗯。”然后就传来了嘟嘟嘟嘟的响声。

      电话是不能够重复的,而我,已经没电话可打。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男人派来的司机就把睡的朦胧的荣小姐给接走了。

      当时司机睁开看着我愣了许久,我头痛欲裂只冷指了下地毯上的荣小姐让他赶快带走。

      我很烦躁,砸了几个碗碟又心疼的自己打扫,扫来扫去扫干净了便回屋蒙头开始大睡。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窗帘半掩,房间漆静,昏暗的窗外象征着又一天的结束,引起一股浓郁的忧伤。

      这时我接到了实习公司打来的电话,他们说我的朋友让他们重新认识了我,愿意收回之前斥责我太过冷漠的话语,并承认我未来有可能是位称职的战地实况救助记者,愿意让我回去继续实习。

      我忍痛拒绝了,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做出来的事,我并不需要她的恩惠。

      但此刻的我没想到的是,下一次我再见到荣小姐时,已成永别。

      在这期间,我经历过忙碌,经历过闲暇与平静,却唯独没有经历过哀伤与茫然。我看着与闺蜜拥抱着的男友漠然不语,他们正在向我吐露彼此的爱情来的多么珍惜可贵。我懒得再听,我本就不信男人。

      可是当我看见闺蜜与那天的静和穿着同样蔚蓝而又纯洁的衣服时,我不禁滞了片刻, 那样似天空般的颜色,恰如静和缩在小帅佬的怀中一语不发,逐步离去的身影,我的心亦像沉入茫茫大雾,再也看不清。

      然后,我才见到了荣小姐。此时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向我细述着她此生数不尽的苍凉与悲哀。

      她并不在意老男人为什么不把她转到更有希望治愈的医院,在那位有着日本皮肤专家称号的院长不顾一切的强烈要求下他仍旧一意孤行。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他不愿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他认为自己行得正坐的直,他不需要别人的“污蔑”。他虽自认是个男人,却不愿选择承认指责与担当。

      所以只要他还会出现在她身边,荣小姐就不必转院。

      荣小姐在她弥留之际摘下了氧气罩,监护仪在‘嘀哩、嘀哩’的响。她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走进天水街,成为天水街里实实在在的人,可她却一直在天水街边打转,拼死也融不进去。

      她这辈子活的太傻,太糊涂、太悲哀。

      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我需要将耳朵凑在她身旁去听的时候,她说:“天水街里的人,自由平等,活的可都真好啊。”虽然飘渺虚无,但她的语气中仍充满着渴望。

      后来她沉寂了片刻,然后好像懵了,傻了,似乎是回光返照,她东拉西扯地胡乱说了几句,说着说着就再也没了声。

      “哔————”寂静的走廊中响起了震耳的响音。医生、护士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慌张地冲进来帮忙抢救。而我,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坐在位子上怔了许久,连荣小姐什么时候被推走的都想不起来。一位护士走进来询问我后事该怎么办,她说院长不在,打电话给监护人监护人也不管。她说了很多,但我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床沿上的那株铃兰,默不作声。

      那是荣小姐临住院前亲手在自己院子里剪的。

      孤独的铃兰被插在裁剪开来的半个矿泉瓶里,随着窗外的风,摇晃起伏。

      它就像是荣小姐悠悠不定的一生,枯萎了虽不甘心,可终究是解脱。

      对了,荣小姐在这家医院的监护人,就是老男人.......

      荣小姐死于难产,应该,当已经成形的胎儿被医生剖腹取出来时,护士说,是个男孩。

      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在我脚前凝结成了一圆红橘子。

      红的像玫瑰,红的仿佛荣小姐的衣摆。

      我突然想起那天穿着红毛衣的荣小姐,从那天以后,她好像就再也没穿过红色了。

      因为红,总会印证某些事,某些人,某些物,这一身,荣小姐脱的太晚。

      他们终将变为枷锁,变成累赘,缠绕的她窒息。

      有个人就是这样的,与她如此相同交织的人生历程,同样的忿哀结果。

      在男人面前,她们廉价的奋斗是否还存在意义?

      所以,我才说我们一点也不一样,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认识她们......

      命运的轨迹,就像是在作弄人。可它终究眷顾于我,我感谢它。

      一年以后,当所有归于平静,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静和与哥们结婚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猛的爆料。

      哥们原来是隐形富豪,极有钱的二代,母家还是当官的,是典型官商勾结影响下的产物。

      静和邀请我去参加婚礼,可我这时正忙着我新作品的出版发布会,根本无暇应付。

      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去。

      去了只会让人想起许多本就该沉淀遗忘的时光往事。

      在电话中,我祝福了她,她和哥们确实是那种极难令人想到,却又偏偏凑成满意的良配。

      我想挂了,可静和却缠着我聊了许久。她滔滔不断,一点也不像以前沉言寡语的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在不在意的人面前,人往往更能展露真实的自我。

      我本来无心细听,手里不停的摆弄着钢笔,但突然,手中钢笔滑落,我也不禁愕然。

      静和说她一早就知道哥们的老底,也知道小帅佬真心喜欢的人就是她。他和荣小姐在一起,只不过为了气她而已。他赌他能不能把一个拜金的穷家女,变成侯家的半个小媳妇。

      那天的荣小姐正撞枪口上。

      静和娓娓道出真相,就像是在说一个小小的笑话似的简单。这样天水街里有钱人的游戏,视生命仿若无物。

      是她默许了小帅佬,再让小帅佬灌醉荣小姐,然后支走他找人做成荣小姐被□□的假象,威胁荣小姐不能讲出实情。最后她再来个捉奸现场当着正回来小帅佬的面让人将钱甩在荣小姐脸上,然后提裤子走人,让小帅佬以为她在做□□。

      这一切本都是静和给小帅佬的surprise,她以为揭露真相后他一定会夸奖她玩的好。

      可是她错了,她没想到小帅佬居然真的对荣小姐动了些感情,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但她的高傲容许她忘了这一点。

      他愤怒的红了眼,抄起厨房里的菜刀就向男人们砍去,男人们吓得四处逃窜一瞬间全都跑没影了。

      小帅佬看到原本准备喜气洋洋的告诉他怀孕消息可现在却已吓傻的荣小姐,大步走去,伸手拉起她长发将她拖到地上,抬脚踢中她肚子。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静和在接到我电话的同时就已经知道计划发生了变故,于是她在楼梯底找到了小帅佬,安慰他,选择什么都没说。

      人的心思,总是变化的如此繁复。

      我挂断了电话,套了外衣到楼下花店买了两束鲜花,开车来到了一个凄冷静谧的地方。

      这是一个就算有声也是充满痛惋哀嚎的所在,而今天仍然很宁静。天空上乌压乌压的遨过一群鸟儿,掠过绿树,向遥远的未来飞去,在白云间隐隐形成密布的黑点。

      我将百合插在旧坟前,烧纸焚香,然后走到后园,把玫瑰放到一座墓碑旁,垂首祷告。

      忽然,我听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在剧烈咳嗽,是一个男人。他还在本不应该吸烟的陵园里猛抽着指间的烟卷,他一贯如此。

      我走到他身旁,斜目瞥了眼‘爱子之墓,死于1993年的字样’,也随之躬身拜了一拜,什么话也没说。

      老男人苍老了许多,白迹苍苍的鬓发杂乱丛生,满脸的皱纹仿佛嵌在肉里一样,沟壑更深。他驮着背膀,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已变的暗黄粗糙,黑斑四处。

      他已不见当年盛壮雄风。

      人,总会衰老的。

      老的归于黄土,老的死于寂静。

      青春易逝,流入泉海。

      不过是大风中的一粒尘埃,跌宕起伏,随往过处。

      我望着墓碑上男孩的照片,淡淡地说“孩子没生下的那个,我出钱把她葬在了隔壁了,死了也没人料顾怪可怜的。嗯,算了,你肯定早就把她也给忘了吧…那谁的坟就在前院你总该知道的,有时间就去看看她,她也挺可怜的…爸。”

      我不等老男人是否理会,转身离开。在狭窄的碑路上,我遇见了那个名为“他妻子”的女人,目不睹视,我与她擦肩而过。

      我似乎不小心踩断了荣小姐玫瑰的花枝,但我已不愿再回头。

      “再见了,荣小姐,永远不见,荣莫徽。”

      荣小姐曾经说莫徽就是莫惠的意思,她不要白白的好处,只求互惠互利。

      现在,再想起这段话时,我只能干干地笑。

      又是一年寒季,又是一个冬天。

      我紧了紧围巾,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冷气。仰头望着雾蒙蒙的天,想到天水街华丽的外表下究竟是不是也是一团迷雾呢?这件事,我已不再想探寻,我搬离了天安区,可却无法远离天水街,因为像这样的地方,无论是繁华的都市还是偏僻的山村,都无处不在。

      临走时,我从荣小姐“的”别墅中取走了一样东西,然后永远埋葬在那棵橘子树旁,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了我自己。

      许多年后,我有时候会想那棵橘子树是否还站在那里漂泊,是否还在风中摇曳不定,又或者她已被砍去,别墅已经翻新,又有另一个年轻单纯而稚嫩的女孩住进那里。

      想着想着,便忘了,犹如风中细沙,终不在记忆深底留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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