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

　　甄宝玉午睡醒来，先迷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林黛玉。
　　他大叫一声：“哎呀，该死该死，我怎么睡过去了！”一面忙着穿衣下床一面大声问身边的丫头，“林妹妹呢？林妹妹呢？是不是在老太太那里午睡？”
　　海棠见他急得连腰带都顾不上系就要往外跑，连忙一把拉住他：“你急什么呀，衣服还没穿好呢。”一边说一边替他系上腰带。
　　丁香在一旁笑着打趣：“还林妹妹呢，人家早走了。”
　　“走了？”甄宝玉瞪大眼睛，“怎么就能走了呢？我不信，一定是你哄我的！我和她说好了，下午还要一起制胭脂膏子呢。”
　　丁香笑得不能自已：“那你就当我是在哄你吧。”
　　甄宝玉气呼呼的，不耐烦和她们争辩，提着袍角就朝甄母院里跑。

　　“老太太！老太太！”甄宝玉刚进院子就大声嚷嚷。
　　甄母正在午歇，听见宝玉声音发急，仿似听见一声炸雷似的，心都提起来了，忙坐起来，抖着声音问：“是、是宝玉来了？”
　　正在给甄母捶腿的玉欢连忙站起来：“我去看看。”才刚转身，甄宝玉已经冲进来了。

　　甄宝玉穿过厅堂，直奔里间，扑到甄母床前问：“老太太，这里怎么冷清下来了？客人们呢？”
　　“还客人呢，早就散啦。”甄母最珍视这个孙子，连忙搂进怀里，细细察看他的脸色，“现在还难受吗？想不想吐？肚子饿不饿？午睡起来丫头们有没有泡蜜水给你喝？”
　　甄母一连声就问了一大串，甄宝玉一个也不回答，径自问：“林妹妹呢？林妹妹呢？”心里想着，林妹妹莫不是在前院和林老爷一起午歇？
　　“哎哟，你就只记挂着林妹妹，不理我这个老婆子了。”甄母上下看了一圈见他没不对劲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故意打趣他。
　　甄宝玉连声哄她：“怎么会呢，我心里最喜欢的就是老太太了。”又拉着甄母的手直摇晃，“老太太，林妹妹去哪儿？”
　　“哎哟，别摇了，都快被你摇散架了。”甄母又气又好笑，“林妹妹回去了，跟着她父亲一起走的。你这会儿问晚了。”

　　“怎么能说走就走！”甄宝玉听了这话，如被雷击，从老太太怀里挣扎出来，连退两步，气得浑身乱战，眼里还蓄起了泪花，“明明说好了，要去我院里看花，制胭脂膏子。一定是你们将她赶走了！”
　　甄母最见不得宝贝孙子哭，连忙拿帕子替他擦眼泪，还要拉着他坐下来。
　　甄宝玉性子倔强，扭开头，既不肯让人替他擦泪，也不肯坐。
　　甄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玉欢连忙推着宝玉到甄母床沿坐下，柔声哄他：“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林姑娘好心来贺寿，哪里有赶客人走的道理？老太太倒巴不得他们多住几天呢！”
　　“就是就是。”甄母总算擦着了孙子的眼泪，“林老爷要走，林姑娘岂有不跟着的道理？”
　　甄宝玉虽然不哭了，仍然嘟着嘴抱怨：“林老爷要走就让他走好了，应该把林妹妹留下来的。”
　　“你看你，又说孩子话了。”甄母把他搂到怀里，慢慢拍哄，“你林妹妹还小呢，就算她肯，林老爷也不放心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听说林府的太太去世了的，林妹妹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一个人在府里多无聊啊，还不如来我们府里住着，我日夜陪伴着她，彼此都能解闷。”甄宝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连忙撺掇道，“老太太，你打发人去把林妹妹接来。”
　　“又在说胡话了，人家刚走，哪好意思去接？”
　　甄宝玉从小被娇纵惯了的，事事只想依着自己的心意，当即道：“老太太不打人去，我就自己去！”
　　甄母听他这样说，生怕宝玉偷偷跑了，只好板着脸吓唬他：“你可别胡来！你父亲最近刚请了一位好先生，说要送你上学呢！”

　　整个甄府，甄宝玉独独害怕他父亲，听见老爷两个字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顿时也不敢再说了。

　　甄母见他总算安静下来，便对玉欢道：“先拿盏蜜水来给他喝，再拿几盘他爱吃的点心。”又戳了戳宝玉的额头，“叫你去敬酒，不是叫你去喝酒的。肚里空空，提妨伤了身子。”

　　因林黛玉不在，甄宝玉吃喝都不香甜，神色懒懒的，只喝了半杯水，用了两块点心，便回了自己院子。
　　回到院里，对着墙边的一溜花盆长吁短叹：“你们没福了，没机会入林妹妹的眼。开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可怜没有赏花人。”

　　海棠和丁香在一旁憋笑，也不上去劝他，由着他发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甄宝玉总算叹够了，忽然想起林黛玉送他的四书，进屋扫了一圈没找着，便问海棠。
　　丁香笑出声来，抢着答道：“你还说要放得高高的呢，我只当是要供起来的。既是要看书，你等着，我去拿来。”
　　海棠见他终于肯读书，心里高兴不已：“今日天气好，不如多看会儿，我去泡壶好茶。”

　　甄宝玉便在窗前坐了半下午，面前放着书，书是合上的，他赏了一下午的封皮。
　　海棠在一旁暗暗叹息了一声，丁香悄悄问她：“姐姐，这也算看书？翻都没翻呢。”
　　“算了。”海棠示意她小声，拉着丁香走到屋外，“总好过对着花叹气，就是老爷看见了也得夸他。”

　　甄宝玉送给林黛玉的胭脂膏子被林如海随手送给了轿外的雪雁。
　　当天回到扬州林府，雪雁洗干净脸立刻就试用上了，然后喜滋滋地显摆给冰鸢几个看：“姐姐，你们看，这颜色多好！我瞧着倒比何姨娘那一两银子一盒的还要好呢！”
　　冰鸢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没顾得上瞧，一边忙一边道：“还何姨娘呢，府里都没这个人了。”
　　雨鸥把雪雁拉到窗户底下，迎着太阳细细看了一回：“还真是。没看出来甄大爷还有这手艺。”
　　冰鸢这才抬头，笑着逗雪雁：“连雨鸥都说好，那必定是好的。明日也借我抹一点，好不好？”
　　雪雁笑眯眯的：“好。我就放在桌上，姐姐们要用时自己取来用就是了。”
　　冰鸢粗粗整理了一下，喊那两人：“我先去看看姑娘，我们都出来了，只有王嬷嬷一个人了。”

　　林黛玉一回府，就由丫头伺候着洗了澡，虽然一路都是坐马车，到底还是辛苦，这会儿正穿着家常衣服歪靠在榻上歇息。

　　王嬷嬷把甄府众人送的礼物一样样地拿给黛玉看：“这是李夫人送的金项圈。我还以为没有多的了呢，毕竟她送的那个手镯水头极好，瞧着就不便宜，没想到还有一个金项圈。这是甄老太太送的匣子，里面有一个粉色玛瑙手镯，一根镶珍珠金簪，一根素银簪，一块福字羊脂玉佩，还有十朵宫花。”
　　王嬷嬷越说越开心：“看来甄老太太很喜欢姑娘呀，出手这么大方。”
　　“嗯，她的见面礼这么厚，回头得跟父亲提一提。”
　　王嬷嬷见林黛玉有兴致，便把那根素银簪递到她面前，由衷夸赞道：“这根簪子真不错，虽是素的，簪头却又精致得很，正适合姑娘家。姑娘现在就可以戴上。”
　　林黛玉接过来，虽说是银簪，簪头却是用打磨得薄薄的绿玉当做叶片，中间则是四瓣粉白的暖玉做成花蕊，最中间还嵌了一颗珍珠，做工精致，漂亮极了。
　　“是挺好的，先放着吧，以后再说。”
　　王嬷嬷听了她的话，就不再多说，将首饰一样样的放回匣子，捧进里间好生放起来。

　　晚上，林如海吩咐下人在上房摆晚饭，然后将郑、吴、冯三位小妾和林黛玉全请了来，算是全家聚一聚。
　　林如海坐上首，旁边的位置空着，算是留给贾敏的。林黛玉则坐在他的下首，然后再是三位小妾依次坐下。

　　一时，饭菜上齐了，郑姨娘还想站到老爷身边给他布菜，林如海不吃这一套，道：“如今府里就这么些人，隔几日聚一聚也是好的。一家人吃饭就不讲那些虚礼了，你们都坐下。”
　　郑姨娘这才回到位子上坐好。
　　这顿饭吃得极安静，连四处走动伺候主子的丫头们都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等到饭毕，残菜撤下，丫头换了热茶上来，林如海叮嘱女儿：“先不忙着吃茶，待放到温温的正好入口。”
　　林黛玉应了，还朝他笑了笑。

　　林如海看到黛玉聪慧秀丽，心里颇为自豪。
　　女儿这样出色，将来不难找婆家。他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真心待女儿的人为女婿。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甄家的那个小子来。那小子也实在是太过胡闹了些，七岁了，还不好好进学，成日捣鼓些女孩家的玩意儿，像什么样子！
　　有心想提点黛玉两句，又想起她现下还小，说这些也未必懂。罢了，只能自己多盯着点了。

　　又过了一时，众人开始吃茶。
　　林如海捧着茶杯，想了想，看向吴姨娘：“后宅还得有人理事才好。你一向老实，太太生前也最器重你。我想着，不如将后院这一摊子事交给你，记住事事为小姐为先，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另外，杨嬷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我让她在一旁看着，若有不当的地方也可指点一二。不知，你愿不愿意？”

　　吴姨娘生得斯文秀气，为人本份，当年伺候贾敏时，满心满眼里只有贾敏一个人。如今贾敏故去，她算是没了寄托。
　　伺候老爷吧？老爷身边还有三位小妾呢，特别是那何姨娘，成日颐指气使，吴姨娘才不想凑上去看别人的白眼呢。
　　她倒想有个子女傍身，可惜人人都晓得这是没有指望的，大概这就是天意，怨不得人。

　　吴姨娘听了老爷的话，先垂头想了想，然后才站出来，给林如海磕了个头：“老爷放心，若杨嬷嬷不嫌弃我，我就和她一起打理。太太已经不在了，往后我就用心服侍小姐。”说完，又要给林黛玉磕头。
　　林黛玉慌乱把她扶起来：“姨娘不必如此。”
　　林如海微微一笑：“她还小呢，你坐下吧。”

　　从此，后院就由吴姨娘和杨嬷嬷共同理事，没了刺头何姨娘，林府后院终于宁静又安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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