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白日梦

　　林黛玉突然能理解甄应嘉的痛苦了。
　　自古以来，女子到了年纪就得成亲。甄宝玉的这种论调，放到几百年后，那些生活条件富足，能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女强人或许会很赞同。但是，家长们大概没哪个会喜欢自己的子女说这样的话的。

　　林黛玉看着甄宝玉，轻声问：“你这话，怎么不同你三个姐姐说去？”他的三个姐姐可都是成了亲的。
　　“哎！”甄宝玉失望地叹气，“我哪能做她们的主？姐姐们以前还挺好的，成亲后满嘴都是如何让姐夫更上进的话。幸好，你来了，我又有了伴。”
　　林黛玉扫了身旁的王嬷嬷一眼，对甄宝玉道：“奶娘当初嫁人前，也是花骨朵一样的人呢。”
　　甄宝玉跟着扫了一眼，实在无法把面前这个妇人长相，圆润身材，满口教养礼仪的俗人与花骨朵联系上。不过，碍于刚才林妹妹生了气，他现下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还替自己辩解道：“她年轻时我又没见过。我讨厌的是动不动就礼仪、大防什么的，还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是妹妹你才六岁呢。”
　　林黛玉：“可是你已经七岁了呀。”
　　甄宝玉一脸坦然，说得振振有辞：“这不重要，关健是妹妹才六岁。”
　　甄宝玉是天性使然，林黛玉不想和他争论，便端起茶杯慢慢喝茶，不再搭话。

　　等了一会儿，见林妹妹径自喝茶，并不搭理他，甄宝玉这种自来熟的性子可忍不了，一脸跃跃欲试，努力撺掇：“妹妹，我院子里可好玩了。有秋千、鹦鹉、画眉，还有蛐蛐呢！”
　　林黛玉神色淡淡地：“哦。”
　　甄宝玉：“好玩的东西很多，你去了就知道了。海棠丁香她们闲了常打秋千，偏偏又力气弱，荡不高。还得我来送她们，只轻轻一推就能送上天，飞得可好看了。妹妹，你想不想玩？我负责送你，保证把你送得高高的。我养的鹦鹉可会叫了，还能给你请安呢！”
　　林黛玉丝毫不为所动，仍然不咸不淡地应了个哦字。

　　甄宝玉急得脑门快要冒汗。
　　神仙似的林妹妹怎么这么难讨好？偏偏他又只有这些俗物。若是早知道会认识林妹妹，就该提前备好精致的稀奇玩意儿，若能讨得林妹妹的欢心，才算是物尽其用了。
　　正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丁香站在屋外朝里探头，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甄宝玉心里一喜，招手让她进来，把东西接过来后，朝丁香笑了笑，丁香便出去了。

　　甄宝玉把盒子递给林黛玉，笑嘻嘻地表功：“妹妹这样的人物，我一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但我想着，金玉都有价，不如自己亲手弄的更显心意。这是我闲时制的胭脂膏子，颜色极好，姐妹们都很喜欢，隔房的堂姐堂妹们还时常问我讨呢！这个送给妹妹，算是我给妹妹的见面礼。”
　　说完，又喜滋滋的暗想，林妹妹收了他的礼，理当还礼才是。
　　她会送自己什么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黛玉只好接了过来，只见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了一满盒，色如玫瑰，细闻还有一股花香，配上这白玉盒，的确算是一件好东西。
　　“多谢。”
　　甄宝玉很是高兴，提醒道：“你该叫我哥哥的。”
　　林黛玉不愿在小事上纠缠，顺口又喊了一声宝哥哥。
　　甄宝玉喜得无可不可，连声介绍：“外头卖的都不干净，颜色也薄。我这是取上好的胭脂汁，配上花露制成的。每次只取那么一丁点，和水化开，抹在唇上，可好看了！”又拍着胸膊打包票，“妹妹若用着好，就打发人来和我说。往后妹妹每年的胭脂膏子我全包了！”

　　林黛玉见他诚意拳拳，那副殷勤又小心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发笑，禁不住笑出声来。

　　林黛玉容貌出众，端坐不动的时候如同古画上的美人图，一旦笑起来，那漂亮精致的美人图便活了，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甄宝玉傻呆呆地看着，若不是厅里还有旁的客人，他真想跳起来大叫一声：林妹妹又笑了！

　　欢喜过后，甄宝玉顺竿子往上爬，腆着脸问：“妹妹，你既然收了我的礼，那……”
　　林黛玉一挑眉，甄宝玉这点浅显的心思还不至于瞧不出来。
　　出发前，林如海就细细备了厚礼，就连甄宝玉那份也有。父亲毕竟是读书人，对后辈的期望莫过于努力上进，考取功名，才不堕家族威名。因此，送给甄宝玉的便是一块制墨大家所出的上等徽州墨。

　　林黛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有一套四书，不如送给宝哥哥，还请不要嫌弃才好。”说完，朝冰鸢使了个眼色。
　　冰鸢会意，赶紧出去轿子里取。
　　幸亏轿子上备了书，不然此时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黛玉才六岁，原本备礼也不和她相干，谁能想到甄宝玉竟会主动讨要呢？

　　甄宝玉开心极了，满心都是林妹妹要送他礼了，连具体是什么东西都没在意，只暗暗打算着，等拿到手，必定日日带在身边，才不负这份情谊。

　　不一时，冰鸢回来，林黛玉亲自捧给甄宝玉。

　　甄宝玉一看就苦了脸。
　　他最讨厌读书的，可是，林妹妹的情谊也不能辜负。
　　罢了罢了，回头就供起来，放得高高的，每日只看几眼封皮就能想到林妹妹，至于里面的内容，谁在乎呢？

　　甄宝玉笑着道谢，伸手接了，转交给一旁的海棠，叮嘱道：“小心些，放到我屋里去，回头我就看。”
　　海棠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宝玉终于肯上进了，她忙朝黛玉福了福，笑道：“托林姑娘的福，宝玉总算肯看书了。”一面亲自捧着书，回去院子放好。

　　甄宝玉还在跟黛玉闲聊：“妹妹，我院里种了好些花，除了市面常见的，还有好些珍稀品种呢。不如，我们去赏花？妹妹若想制胭脂膏子也行，我教你。我们一起挑花，一起碾汁……”
　　甄宝玉兴致极高，看他那兴头的模样，似乎打算立刻拉着她就走。不待他说完，林黛玉打断他的话：“不了，一会儿该入席了。”
　　“也是。”甄宝玉道，“那等用完饭再说。”

　　没过多久，筵席摆好，甄母邀请众人入席。
　　甄府后院的酒席就摆在后院大堂，有数十桌，一旁还搭着戏台，请了几名当红戏子，穿红着绿，咿咿哑哑，吹拉弹唱，热闹极了。

　　甄母拉着林黛玉在自己身旁左侧坐下，又喊甄宝玉过来坐在右侧。
　　甄宝玉只装作没看见，径自紧挨着林黛玉坐下了，甄母笑了笑，也没再计较。
　　李夫人忙前忙后，根本闲不下来。她特意提醒上菜的丫头，将八宝豆腐放在林黛玉附近。

　　甄宝玉吃饭时也闲不住，不停地找话题试图和林黛玉搭话。
　　幸好，有丫头来叫，说老爷让宝玉去前院敬酒。
　　大喜的日子，甄宝玉不敢违抗，只得耷拉着肩膀去了。过后再回来，显见已喝了两杯，双眼亮晶晶的，两颊飘红。
　　甄母心疼极了，把甄宝玉喊到近前，搂在怀里，笑嗔道：“敬酒就敬酒，怎么自己也喝上了？你才多大，你老子也不看着点。好了，好了，肚子还饿不饿？困不困觉？”
　　甄宝玉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又道：“想睡。”
　　甄母：“让丫头领着你先去睡，回头我就骂你老子。”一面喊海棠来，“好生扶着，当心摔了。煮碗解酒汤，让他喝了再睡。”
　　海棠和丁香一人一边，扶着宝玉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

　　等到前院的酒席散了，林如海托人进来喊黛玉出去，说要回家去了。
　　甄母拉着黛玉的手，一脸不舍，叮嘱她下次再来玩，黛玉道了谢，这才跟着李夫人朝外走。
　　一路走到垂花门，林如海和甄老爷已经等在那里。
　　李夫人笑道：“扬州路远，不如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甄老爷倒没说这些客气的话，想来之前已经说过了，他朝李夫人道：“他公务繁忙，哪里歇得住。”
　　这时，林黛玉已经松开李夫人的手，走到林如海身边。林如海拉着她，笑着朝李夫人道谢：“多谢嫂子厚情，待下回闲了再来。玉儿可还听话？今日劳烦嫂子了。”
　　“说哪里的话。”李夫人也笑，“林姑娘又懂事又乖巧，我稀罕的不得了，恨不能从此就在我家长住呢！”
　　又说了几句，甄老爷夫妻俩一直送到仪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往码头而去，这才进去。

　　林如海有心想和女儿说说话，便同坐一辆马车，另一辆则让王嬷嬷上去坐了。
　　林如海问她：“今日玩得可好？”
　　“还行。后院请了戏子，前院有没有？”
　　“有。前院哪能没有呢？”林如海又问，“我看他家的宝玉像是一直呆在后院的。”
　　“是啊。”
　　“好不好相处？”林如海很担忧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生怕他会使坏，欺负宝贝女儿。
　　林黛玉想到甄宝玉那副殷勤的模样就笑了笑：“也还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很会讨好女孩子。”
　　林如海听了前面那句，还拈须微笑，等听完后面那句，立刻收起笑容：“我看他出来给长辈时敬酒时态度恭敬，口齿机灵，相貌委实不错，怎么……”
　　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钻研如何讨好女孩子了，他不用读书的吗？怎么这么闲？

　　林黛玉嘿嘿一笑，取出那盒胭脂膏子：“这是他送我的，还说是自己亲手制的呢！”
　　林如海彻底黑了脸，一把接过来，随手递给车外的丫头：“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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