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新梦之民国十八年

　　平儿这话如晴天霹雳，一道下来，激得凤姐睡意全无，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抬手扶住额头，沉思不语，接了平儿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

　　王熙凤有意听听外间的动静，原来是东府里的下人过来通报，贾琏在外头接待。听声气，贾琏被这噩耗惊住，结结巴巴，没个主意。

　　王熙凤前半夜在段家应酬，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这会子头还晕着。贾珍之死，太过蹊跷，她是肯定要去一看究竟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不早叫醒我！”

　　平儿见得世面不少，眼下冷静下来，“东府里的人也是刚来。管家一个人，吓得说不清话，只管叫琏二爷起来。”

　　王熙凤叹气，叫平儿挑件素衣，一面整理鬓发，“你把知道的情况先说说！好端端的，珍大爷怎么就走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详细的说不明白。管家只说，珍大爷被人发现，死在了天香楼里。请这边人过去帮忙主事。”

　　平儿正说着，一回头瞧见凤姐眼光灼灼，吓了一跳。

　　凤姐心想，怪道贾珍故去，急急忙忙派了管家半夜过来传话，二门上传事的云板一声没响。照理说这等大事，云板叩四下，整个府里都会知道是丧音。偷偷摸摸避了人，特地是大管家过来，贾珍的暴毙只怕另有隐情。

　　想明白了这层，凤姐心头隐隐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翻身下床穿衣。贾琏在外间听到声响，掀开帘子进来，脸色苍白，跌坐在椅子上。

　　平儿忙过去倒水捶背，凤姐不等他开口，压低声音问道：“东府的人怎么说？”

　　“能说什么……唉……什么都不肯说，一问三不知，光顾着请我们过去。珍大哥哥虽说上了点岁数，可身体向来不错，怎么就……”

　　王熙凤瞄了他一眼，想想还是出言安慰几句，“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里如此，没有办法。平儿，去把管家叫进里屋。再到院子里看看有没有人看见，有的话都打发了！”

　　贾琏只顾垂头叹气，才反应过来凤姐这番举动，“你，你这是做什么？”

　　凤姐理好头发，妆是肯定不能化的，时间赶不上也有失体面，只抹了层粉，“珍大哥哥是你兄弟，你心里不舒服，我来照应。”

　　“这……这有什么照应的？我们去跟二婶子说声，看情况禀报老太太，再去东府看看。”

　　凤姐“啪”地盖上粉盒，手指一点，“所以我说你心里不舒坦，连这层都瞧不出来。东府里没了老爷，早就乱成一锅粥。哪里可能是管家过来通报？要是真是急病或意外而亡，这会子哭声就该起了。二门外头云板也该响了，头一个就得去老太太和两位老爷那边通报，怎么先跑我们这里来了！”

　　平儿打起帘子，平日里老成的管家此时也没了主意，低头进来，凤姐手一挥让他坐下。

　　管家顾不得礼节，找了凤姐身边的椅子坐了，刚要开口又来回斟酌。

　　凤姐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有了七八分底，“你直说吧，我不忌讳许多。正事要紧！”

　　管家素来听闻荣府里头的凤太太厉害，现在碰上了，真是名不虚传。

　　“凤太太，我们太太现在是实在扛不住了！不敢去通报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只让我先来你这儿讨个主意！看看是不是要告诉赦老爷和政老爷。”

　　“你快说！”

　　“太太这一阵子夜夜睡不踏实。午夜刚过，太太说醒来时不见了老爷，叫丫头去找。丫头找了半天，在天香楼那儿找着了……地、地上血汪汪的……人……没气了。”

　　平儿掩住嘴，贾琏六神无主。凤姐好在提前有心理准备，勉强还能稳住。

　　“平儿，你先带管家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安神。”

　　待管家走后，贾琏把手一摊，“现在……可怎么办？”

　　凤姐有意要探听贾琏的意思，“你有什么打算？”

　　“人命官司，我们担不起。我待会儿去禀报老爷太太，再去东府，差人报警。”

　　凤姐摇头，“尤太太特意差管家来找我们，就是不急着报警的意思。”

　　“你要是想把这事儿给瞒过去，是不可能的！上上下下多少只眼睛看着……”

　　凤姐打断他，“报警是迟早的，先看看也不迟。也得问问东府的意思。”

　　贾琏回过神来，明白了凤姐的用意，“我们从后门去，不带佣人。”

　　尤氏半月来缠绵病榻，昏昏沉沉。夜晚醒来，惊觉身边无人，她只当贾珍是去起夜，睡意漫上来，又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过午夜。

　　尤氏翻来覆去再难入睡，出声把外间休息的丫头玉烟叫来，出去把老爷找来。这丫头是她用了多年，最信得过的可靠人儿。尤氏事后想起，不由后怕，幸亏是叫玉烟去找。丫头一去就是半个时辰光景，尤氏正等得心焦，玉烟跌跌撞撞跟丢了魂似的跑回来。尤氏借着灯光看清她满面泪痕。

　　“怎么啦？！”尤氏忙下床扯住她，“说话啊！老爷呢？”

　　玉烟抽噎着，“我，我在天香楼……看见老爷……血，满地都是血……”

　　尤氏一听这话，心凉了一半，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老爷……老爷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就看见老爷躺在那儿……我……害怕……”

　　尤氏心中悲戚，一眨眼，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主仆二人相对抹泪，玉烟看太太伤心，就加不知所措。

　　“快！带我去，我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得救！”尤氏赤脚就往外跑，“你别惊动人！千万记住！先去把管家找来！快去！”

　　待管家赶到天香楼，尤氏伏在贾珍身旁哀哀欲绝。

　　“太太，老爷他……我还是叫医生过来。”

　　“不用了。老爷去了。”尤氏的身上、脸上，到处沾染着血迹，“你去荣府，悄悄地把琏二爷和琏二太太请来，千万不要声张，知道吗！”

　　这一路上走小门小径，花遮柳隐，夜色深沉，晚风清冷，饶是贾琏也心惊胆战。王熙凤却独自沉思。倘若贾珍真的死于非命，报警之后能不能捉到凶手；捉到了，若是外人还好，万一是家里人，这桩命案不就变成了丑闻。

　　凤姐不由叹息，不管是不是命案，贾珍在家中惨死，纸是包不住火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北平城的头条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和上头长辈那边，才是真的难对付！

　　往日天香楼是宁荣二府摆宴消遣的地方，赏花挂灯，欢声笑语。可今夜的楼阁，在夜色中映出峭拔的影子，只远远亮着一盏昏黄的煤气灯，说不出的阴森鬼魅。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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