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在溟海等到舜辰，也到了出去的时候。临行前一夜我辗转难眠，心里七上八下，在溟海的两年我每天盼着能再出去，可现在又希望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出去，这种复杂的心情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往日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跳跃放映，我翻个身平躺在床上叹了口气，随即批了件衣服起身准备去外面站一会。
　　一小股风从背后吹来，我不由打了寒战，想着睡前明明关了窗户，难道没关好，我挠了挠头扭头去关窗户，一抬头就吓出一身冷汗，一只身披白衣的孤魂野鬼趴在窗边，两只胳膊搭拉在窗户框上，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
　　“吃饱了撑的等着作死吗！”饶是我这种脾气好的也不得不爆粗口骂上一句，“要死死远点，别挡我关窗户！”
　　听我说完，挂在窗户上的白鬼曲了曲胳膊，从两只宽大的袖子里各伸出一根指头把头发向脸两边拨了拨，露出一张欠揍又欠骂的脸：“瞳，我睡不着啊。”
　　“睡不着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去，我要睡觉了！”说完我四脚八叉的往床上一躺，丝毫不顾及形象。
　　“别嘛，咱俩聊聊天。”说着就自顾自的从窗户上爬进来，死皮赖脸的本事他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我看着他轻车熟路的给自己找了个杯子倒了杯酒，笑嘻嘻的抬头看到我瞬间变成一脸嫌弃，“有个姑娘家的样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有人来找你聊天就算没有水果粗茶，最起码也要陪人坐坐，还当着我一个大老爷们的面这么没讲究的躺着，像什么样砸。”殇一副满腹惆怅的样子，仿佛我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那个唠唠叨叨的样子不知道像谁，我不服气顶了回去，“那你能不能有个正常公子的样子，谁会三更半夜从窗户翻进姑娘家的房间，还这么轻车熟路的。”
　　“这个......”殇停顿了一下，“要是闯进陌生姑娘的房间，说得好听点叫唐突了佳人，不好听的就是耍流氓。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我来找自己养大的娃说两句话有什么不合适的。”
　　不管说什么殇总能瞎白话一堆歪理，我哼了一声，“谁是你养大的，我是蝶羽养大的，不过管了我两年饭，鱼还是我抓的，你当养个孩子这么容易吗？”
　　我刚落了音，殇就“啪啪啪”鼓了个掌，“有情义，是个长情的人儿！”
　　“......”
　　说完这句殇也没再胡扯下去，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看样子是准备走了，我盯着他的影子走到门口就停住脚了，我依旧躺在床上不起来，等着他唠叨完：“门窗关好，盖好被子，晚上风凉，早点睡吧。”语气隐约带着一点温柔，我有点后悔刚才那么跟他说话了。
　　蝶羽刚不在的一段时间，我总睡不好，倒没做过什么噩梦，可是不管再累，晚上睡一会就自己醒来，比打了鸡血还精神，睡不着就开始东一下西一下的瞎想，平时我也是不爱折腾的人，更不会因为失眠就白天精神不济。
　　我不知道殇是怎么发现的，有天晚上我醒来一睁眼，他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喝酒，见我醒了也不惊讶。醒来的一段时间我不想说话，从小的毛病，蝶羽说是起床气，有时气大了还敢不听她的话不去晨练。殇伸手给我掖了掖被子，好像他一直这么干了好久似的，我也不理他，权当他酒后失眠找事做，一闭眼却睡的很踏实。
　　后来，殇晚上守了我段时间就觉得麻烦，这个人真是对你好的时候能把你感动的哭了，他可以在你发脾气的时候温言温语，也可以在你失眠的时候整夜整夜守着。但可恶起来是真可恶，喝醉后大喇喇翘着二郎腿，大舌头唠叨的没完没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大爷我不干了。
　　我听得七窍生烟，好像刚开始是我逼他这么干的一样，一生气就从他嘴边抢了酒葫芦，回去闷头就睡，一觉天明。醒来看见桌上的酒葫芦开着盖，里面的酒味散在空气中，我才恍惚发现殇守着我的那些晚上，空气中也有淡淡的酒香，不睁眼都知道他在。
　　我坐起来看到桌上放着的那杯酒，鼻子有点发酸。
　　身上又不有自主打了个哆嗦，我抬眼一看，门窗大敞着，一股气在心底翻过，当即觉得自己刚才那点良心还是让狗吃了好。

　　还好昨晚的凉风没把我吹出什么病，晚上也睡得好，一夜无梦。
　　出了溟海又是秋季，似乎我有关春夏的记忆只有幻幽谷那些年看过的春夏，外面的季节只有秋冬。
　　在去王城的路上，舜辰先带我们去了一个小镇，镇子的路旁开了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小花，舜辰告诉我们，这种花叫木樨花，这镇子叫沐溪镇，村前还淌着一条名叫木溪的水，同音不同名。舜辰从小在外闯荡，他知道真么多我一点也不意外，让我惊奇的是，秋天居然也有花开，让我找到写春天的意味。
　　我们的服饰显然和这里不相符，频频招来异样的目光。也许正赶上一个盛大的节日，街上很热闹，这里的人也都很友好，所以殇更高兴，不停地在找有没有免费的酒水喝，我和舜辰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理他。如果这还是在溟海那个地方，不会有这么多人，我一定要他为自己这样没出息的样子付出代价。
　　眼前黑色一闪，我本能向后退了一步，看到舜辰我才明白过来，挡在我面前的是他的披风，水顺着披风滑下来，他亚麻色的头发上也凝结着水珠。刚才舜辰移动的时候让我毫无知觉，看来我低估了他的实力，这么迅速的反应，即使是殇也没办法办到。
　　舜辰放下披风，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看看舜辰不会变化的脸，赶紧俯下身悄悄对小男孩说：“快走吧，这个哥哥会很生气的。”
　　“给你们添麻烦了。”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朝舜辰鞠了一弓，看到他身上的水笑着说：“如果方便的话，去家里换一件干净的衣服，见你们的打扮不是本地人，赶了这么长的路，肚子也有点饿了吧。”
　　小男孩听完好像很高兴，没觉得舜辰冷酷的样子有什么可怕。拉着他准备走，我这时才发现，很久没听到殇的声音了，真是个麻烦。
　　“酒水免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时不候啊！”我拿着酒坛子在街上没命的嚷嚷，街上的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除了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我和舜辰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同样有事很有默契的没理他。

　　女孩告诉我们她叫木兰，这里是她朋友的家，因为他总是一个人住，房间也很多，所以我们可以借宿在这里，我们一边听一边吃饭，殇突然停了手，木兰有些诧异，舜辰对她说：“门外有人。”
　　话音刚落，就有人走进来，是一个与舜辰一样大的小伙子，剑眉，星目，头发微微的泛着红色，短衣，紧袖，长裤，短靴，这些都便于干活和练武。也许看到这么多人在自己家里，小伙愣了一下随即友好的打了招呼。
　　我和舜辰都介绍了自己，但殇迟迟没有开口，静默了一小会儿，我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用脚踢踢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在嘴边慢慢拉出一个微笑的说：“我叫殇。”
　　小伙笑笑，“我叫阿烈。”舜辰皱皱眉，似乎察觉到什么，我看了看他们的表情，不明所以。

　　晚上我一个人先回房睡了，月光透过窗子照到床边，我似乎感到光在指尖盘旋萦绕，床边突然暗了一下，我立刻躲到窗边，捏了个诀，可以听到很远的声音，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这是你带我们来得原因？”殇压低了声音。
　　“能确定吗？”一阵沉默，我有些许郁闷，什么原因？确定什么？
　　“十之六七，时间过了太久，世上的人相似者太多。”
　　“正因为这个才想让你看看。”舜辰的语气十分赞同。
　　“刚才......”殇似乎在思考，“他也没什么反应。”
　　“也许他在怀疑我们的身份，换了是我，也会一样。”谈话接近尾声，我仍旧一头雾水，“殇，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雪瞳。”我一怔，心快速跳了几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冒出来，沉沉的难受，透过风声，我听到殇轻声的笑。
　　“为什么不告诉她？”从没觉得殇这张嘴有什么好，但此时正好说出我的心声。
　　“告诉她也只会徒增烦恼罢了。木犀镇是个好地方，到了王城，这样的日子就不会有了。”我听到舜辰离开的脚步声。
　　“当年发生了什么？”脚步声一顿，“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殇继续追问，
　　“因为尧辰？”
　　“不是！”枯叶在脚下碾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在脑海里重现他们此时的场景，此时大概舜辰转了个身，两人面面相对。殇没接着发难，沉默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我的事不用你管。总之，最好先不要告诉雪瞳。”我的好奇心更重，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如果我说不呢？”殇进一步紧逼，我深深吸一口气，今天殇格外能明白我的心情啊，把我想问的都问了，想说的也说得差不多。
　　“她还......”
　　“你又比她大得了多少？”舜辰不再说什么，在这样小声的争论中，殇占了上风，我一下一下绞着我的衣服，若有所思。“我比你更了解雪瞳，从蝶羽出事后，她就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我手上一顿。
　　殇似乎拍拍舜辰的肩膀，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靠在墙上整合了一下刚才的谈话，他们来这里是计划好的，为了找人，这人是谁？为什么找他？等我想到这里突然一怔，继而有些郁闷的想，他们早有预谋居然不跟我说......
　　当我向窗外望时，只能看到窗外白色的木犀花在风中摇曳，一摆一摆，似乎晃动着王城的那个冬天，秋风吹过，还听到落叶声。
　　这一夜，我又无眠。

　　第二天，公鸡没叫我就爬起来了，舜辰却早已坐在门口。
　　“早啊，雪瞳。”舜辰背对着我打招呼，想到昨晚他和殇的谈话，我在他旁边坐下，他看起来有些许疲惫。
　　“舜辰，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啊，干嘛这样问？”舜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审视，他的眼睛极黑，又很亮，仿佛看多了能把你看个对穿。
　　我立刻有些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整了整我的袖子，“没什么，见你起得这么早，还以为你没睡好。”
　　舜辰闭着眼睛不再说话，我打住了想要问的问题，还说什么睡得很好，我看到像一夜没睡。
　　我找不到殇，就和木兰一起聊天剥豆子，木兰说阿烈人很好，我们可以尽情住下，不必担心，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木门响了一下，殇和阿烈一同回来，肩上都扛着些柴，我吸了口气。现在小院这个场景很对，人也一个不少，唯一不对的是动作，殇应该和坐在一边的舜辰对调一下，这样才对啊，何时转了性......
　　虽然他们谈话时殇不太赞成隐瞒我这件事，但还是如舜辰所愿，没告诉我详情，可我却没如他所愿，不去想这件事。我这人不小气，却也不大度，和你一伙的另外两个人背地里谋划一件事，搁谁谁能大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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