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

　　“素纸素丝染，水深水中船，鱼儿鱼儿水中过，高高树上黄鹂窝。”
　　小孩子欢笑的声音飘荡在四周，我睁开眼睛，感觉印象中，我好几次都是这样醒来的，仿佛闭眼之前不是自己安睡的。
　　粉色的小花安静的摆在眼前，木雕的温床，朱红的窗棂，古式的桌椅，我有些茫然。
　　门小心地打开，一位妇人走进来，摸摸我的头，舒口气说：“我的妈呀，总算退了！”
　　我坐起身来，扶住有些疼痛的头，手心里密密的出了一层汗。
　　“小家伙，从哪来，城里前几天那么乱，你一个人怕那去干嘛，险些丢了性命。”
　　城里？我看看四周，缓缓说：“我叫雪瞳。”
　　妇人见我还能报出自己的名字，松了口气，“哦，是吗？你家在哪？病好了就回去吧，顺便把钱结一下，虽说你不是自愿住的，但毕竟我救了你一条命不是。”
　　我挠挠头，“家？不知道。”
　　妇人听完一惊，凑近我又小心问：“可还记得有什么家人？”
　　我：“家人？”
　　“对，对！”见我有些明白她很兴奋，觉得我不是个傻子。
　　于是我很给面子的好好想了想回答她：“不知道，好像没有了。”
　　妇人一下子泄了气，嘴上却还不死心地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没有了。”
　　她站起来，有些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到头来捡了个傻丫头回来，这几天看病的钱就花了不少，真是的。”
　　楼下有些嘈杂，还有些饭菜的香气，我拉拉她的袖子，“这里，是客栈。您是老板。”
　　她浮开我的手说：“对啊。”
　　我一听感觉有了住的地方，就问她：“那我能不能住些日子。”
　　“你这个小丫头到会算计，到想着找个住处。”她嘴角上翘，我好像在何处见过这样的表情，而且还让人看了想跑。
　　老板娘想了想看着我：“那好吧，谁叫我青娘心肠好。”

　　这里每天都很热闹，老板娘是个好心人，怕我一个人闷坏了，就叫我洗完、端盘子、扫地、擦桌子……
　　这些活都难不倒我，我比店里的伙计都干得快。
　　老板娘很高兴，吃饭的时候可劲的往我碗里夹菜，这样的生活既平凡又自在，我挺喜欢的。
　　可老板娘的妹妹青莲说我傻，干活比伙计多，吃的比伙计少，不要工钱，整天还傻呵呵地笑。
　　我笑笑，知道她为我抱不平，我在这白吃白住，还捡回一条命，要是把这些东西都换成钱，就算我在这干一辈子也还不完。
　　至少我觉得我的命比较值钱。

　　有时在寂静的晚上我会梦到凌乱的梦境，醒来后楼上楼下厨房大厅找殇、舜辰、阿烈、月眸。
　　整个屋子被我整的一团糟，突然又想起来好像都死掉了。
　　于是又慌里慌张的跑回房间，抱着被子不敢出声，好像有谁的手指触摸着我的眼睛，手指冰凉像是没有气息……
　　想着那些凌乱的碎片，这样度过一晚。
　　被搞得一团糟的屋子自然会被老板娘发现，她心疼得抱着被我摔坏的东西，不说一句话。
　　只有青莲看起来很高兴，她说我摔坏的东西让老板娘赔了好多钱，正好改改她小气的毛病。
　　我看着她笑得合不拢的嘴，小声问她：“你们真的是亲姐妹吗？”
　　老板娘最近脾气不好，因为店里的生意近来不太好，至于生意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对面开了间更好的饭店，饭菜可口，价钱也便宜。
　　老板娘天天发火，逼着伙计想办法，至于我，四肢勤快头脑简单的人，自然是呆在一旁别插话，否则她又会抓着我清点我打碎东西的费用。

　　一天，店里来了一位十分苍老的老人，要了两碟小菜喝一壶酒，我和青莲坐在对面的卓子上猜他有多大了。
　　青莲说70岁，我说少说也有90岁。
　　青莲一个劲地敲我的头，“你输定了，90岁的人身子哪还有这么硬朗，早就连床也起不来了！”
　　这时对面的老者发话了：“雪瞳姑娘有一双慧眼，老不死的今年就要过百了。”
　　我一听立刻来劲了，“你听见了没？他夸我有一双慧眼，我猜对了，你要给我买糖葫芦！”
　　红莲：“......”
　　说完这话我才觉得不对劲，扭过头问他：“你怎么认识我？以前见过吗？”
　　老者笑笑，笑得眉毛弯弯，“不，不认识，山人会算，算出姑娘在这家客栈。”
　　我不乐意，觉得这样没经过我允许随便算我的命数不是什么好事，只有恨死一个人要给他下蛊才会这么干。
　　“你算我干嘛？又千里迢迢的赶来，我欠了你钱吗？”
　　青莲又敲我的脑袋，“他说了不认识你，你怎么会欠他钱！笨蛋！”
　　我摸摸打痛的脑袋，委屈地看了红莲一眼，我会这么笨，八成就是被她这样打的！
　　青莲说：“老爷爷您今年就100岁了吗？我还没见过有活这么久的人，今天这顿饭不收您钱了，全当提前给你祝寿了！”
　　然后，全场傻掉，一旁的伙计们把嘴张得好大。
　　我知道，老板娘听说来了客人十分高兴，在厨房忙前忙后，就想多挣点，红莲这么说......
　　可能我们的安宁日子，又没有了。
　　老者很不客气，老者笑着走出客栈，快如风，我看不见他的影子了，但却听得到他的话。
　　“姑娘这么大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个小店风水好，将来必会有贵人送黄金百两。”
　　估计他住的山没什么钱，不然怎么连这种小恩小惠都沾，不是说世外高人都不沾染尘世的吗？
　　我正想着，突然又听见一句话：“雪瞳，王城的使命你已经完成了，但你自己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明日日出之时，来山上见我。”
　　老板娘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我心打一个颤，“客人呢？”
　　我面不改色：“走了。”
　　老板娘立刻来了个河东狮吼：“走了？！！！”
　　我吞了口口水，“是…是位100岁的老爷爷。”
　　河东狮吼一句吼不完，“100岁？！！！”
　　随后老板娘一个人自言自语，“有谁能活这么久啊！一定是个神仙，我是上辈子造了福吧，他说什么没？”
　　我想了想那老者刚才说了什么能让他开心的话，还真有一句，“他…他说，这里风水好，将来会有人送来百两黄金给您。”
　　说完我就捂住耳朵，强行顶住她的河东狮吼：“百两？！还是黄金？！那我得好好规划一下。”
　　老板娘边说边跑上楼，笑得合不拢嘴，完全不提结账的事。
　　我想到老者的话，连忙喊：“老板娘，我明天早上想请假到山上去。”
　　老板娘大手一挥，“好，准了！顺便采点蘑菇回来，省了菜钱。”
　　“小气鬼！”青莲噘着嘴一个人赌气走出门，我想到一件事，连忙跑出去冲她嚷嚷：“青莲，记得给我买糖葫芦！”
　　“就知道吃！本姑娘心情不好，免了！！！”
　　青莲是个暴脾气，而我一直对付不了暴脾气的人，只能暗自神伤，心心念念我还没见面就不翼而飞的糖葫芦。

　　也许太想知道以前的事，我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天还没亮就爬上了山顶。
　　谁知道那位老先生已经到了，打坐调息。
　　我坐在他对面，他伸出一只手，我本能地后退。
　　老者温和地劝我：“雪瞳，你会害怕，是因为以前也有人这样对你是不是？”
　　我触摸了一下我的眼睛，仿佛一只冰凉的手曾经遮住了我的光明。
　　“你不用害怕，我帮你把你忘掉的还给你。”老先生的双目如明珠璀璨，双眼犀利而深邃。
　　一阵剧痛从头顶俯冲下来，无数的残片一下子拥入我的脑海，重新排列组合，连同曾经的片段一期缝合。
　　只是片刻，我回忆了所有，四周也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涌进身体里，我像获得了又一次重生，当我再睁开眼睛不知是喜是悲。
　　我问：“您是？”
　　“泠柯将王城的时都告诉我了，我是他的师父，白棂子。”白棂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说了，王城的使命你已经完成，但你自己的路还远远没有走完。”
　　“王城早就亡了，我走的时候虽然解开了结界，但是里面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老人笑了，那抹笑让人住摸不透。“城是民的，为什么非得有人来统治呢？城的意义是驱赶毁城的人，欢迎护城的人。”
　　我想起殇说有一天我会明白城的意义，想起他我低着头，心里很难过。
　　安阳王夺了王城，而我们又从他夺了回来，夺来夺去，城还是城，谁又能说那是谁的城呢？
　　我在王城里听过不少安阳王的事，他少年成名，本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天之骄子，只是因为一刻的利欲熏心，竟变得那般丑陋，不像自己。
　　世事多变，最难的是坚守一颗自己的心。
　　初阳从山头慢慢升起来，沉睡的大地仿佛婴儿睁开了睡眼，呼唤着母亲的到来。
　　鸟儿开始叫了，叽叽喳喳，相互附和。
　　“王城的先帝，创造了王城的盛世，他的妻子法力甚高，当初想到一个方法，就命人在城中的各个位置都设了结界。”
　　我问：“什么方法？”
　　老者摇头，“神月门的幻光术若是以散去自身法力为代价，借用结界术可以逆转时间，让其他东西恢复原貌。”
　　我怔住，“您是说......”
　　老者见我明白了，又捋了捋胡须：“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我问：“神乐古墓在哪里？”
　　老者：“在你从小住的地方。”
　　老先生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我望着山下潺潺流水，豁然开朗，我知道我该去哪里了。
　　我慢慢悠悠地回到客栈，才发现我忘采蘑菇了，兢兢战战地没敢提这茬。
　　过了一会儿，发现老板娘也没提，估计是忘了，于是接着胆子告诉老板娘我要走了。
　　她似乎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帮我收拾东西，衣服、盘缠、口粮一样不少，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我再住些日子吧。”
　　她愣了愣，收拾东西的速度更快了，“做大事的人要舍得下小情意，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了，要走就快些离开。”
　　青莲拉拉我，说她那是怕我在这里白吃白住还打碎东西，但我想想她肯定是怕我看到她难过也舍不得离开，老板娘多好啊。
　　“趁天亮快赶路，最好一天就出了这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青莲拉着我很不舍，我笑笑，答应她日后路过小镇，一定回来看看她。
　　老板娘边说边把我往门外推，我正准备说什么，就被她一脚踹了出来，接着就想起了鞭炮声。
　　鞭炮是过年才放的，为了我还搞得这么隆重。
　　我揉揉发酸的鼻子，一个人离开小镇。

　　离开小镇时，是暖洋洋的春天，我很久没见过春天了，也想念幻幽谷。
　　此时春意盎然，河水潺潺，杨柳青青，杨花漫漫，柳絮凌风飞花尽，故人相去今已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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